第6章 小书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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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国同志从来都没有指望过他的儿子能够争气，儿子从小就调皮捣蛋，跟几个野小子在街上踢球，踢碎谁家的玻璃都可以称得上是小事，街坊邻居不是今天这个来告状，就是明天那个来告状。

可他又有人护着，就算是高建国自己把皮带抽出来把桌子打的震天响，他也不怕，只要哭得大声且凄凉，他妈和他奶奶就快速现身，把高建国劝走，平时还算顶顶讲理的两个人一碰到这种事就脑子不清醒，但这也不能怪她们，实在是在高小胜一张漂亮的小脸上，红一下眼，滴两滴泪都看起来像楚楚可怜的小白花，任谁都狠不下心看他挨打。

高建国实在是有心无力，打也打不成，骂轻了他跟你嬉皮笑脸，骂重了他转身就跑，等到他爸消气后再回来，有时候把人锁在家里，他也能把房顶的瓦片卸下来，从屋顶跑出去，这还能怎样呢全家他谁都不怕，唯有高建国自己板着脸他才收敛点。

可今天却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在小书摊看书的儿子，第一反应是他不会在看什么盗版不健康书籍吧，转头一想又有些不对劲，就算有这种书，老板也不会拿给他看，走过去仔细一看，居然是《三国演义》连环画。

高建国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儿子有朝一日会看书，平时回到家里就把书包甩到床上，根本不会打开，早上怎么背去，下午就怎么背回来。

但儿子不愿意学习又怪不了别人，当年他为了敬爱的教育事业，夙兴夜寐。妻子谢红雁是宏兴纺织厂的一名女工，这个年代要想成为工人可是顶顶不容易的事了，忙的时候加班是常有的事。

妻子当年生产差点难产，情况危急，这辈子很难再次怀孕了，又加上计划生育，想再重新养一个孩子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平时也拿他当个心肝宝贝一样。

作为家里的独生子，儿子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从小长得也好看，属于基因上的天选之子，完美继承了母亲的良好基因，男生女相，老父老母看着他这漂亮的一张脸就爱的不行。

夫妻两个整日不着家，学校里虽然有他看着，但老师们也不是为儿子一个人服务的，全班那么多个学生，哪里照顾的过来，到了想纠正的时候，儿子已经不怕打、不怕骂，就怕写作业了，要他看书简直跟要他命一样。

可近几天，高建国发现儿子渐渐有所改变了，以前从来不听新闻的，晚上居然还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听一会。今天还能看见他在书摊上看书，虽然只是连环画，但也是巨大的进步了，值得表扬。

为了奖励儿子，高建国决定要给儿子多多买书，但是绝不能开口夸他，不夸他他都天天不着四六，夸了还不得上天啊。“高小胜，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在书摊上看见你，可真是稀客，也就是爱看些个小人书，正经的课本那是多看一眼都要命”。

高小胜正看得津津有味，骤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差点吓得魂不附体，转头一看居然是自己的老父亲高建国，幸好刚才把那本繁体竖排的《三侠五义》放了回去，不然非得被怀疑不可。

高建国心里开心，面上不带丝毫，板着脸说：“都要上初中的人了，还看这些小人书，你就看个乐是吧，只爱看画，一看字就要睡觉，你去挑基本字稍微多点的书。”

高小胜心里也高兴的要命，面上还得一脸苦相，仿佛去选书就是去受刑。走过去欢快地拿起了《红楼梦》，父子两个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子。

高建国一看又板起了脸，“小小年纪看什么情情爱爱，放下，再换一本”。

高小胜只好转过头去换了一本《儒林外史》，这次高建国稍稍满意了些，“行了，拿着吧，你回去要是不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听到没”。看见高小胜怯生生地点了头，他才走过去跟老板付钱，经过数个来回的拉扯，终于以一块五毛的价格拿下了这本书。

一本书花了他一块五毛，太昂贵了，但是高建国想了想又觉得，如果儿子愿意读书了，别说一块钱，十块也是值得的，家里就只有这一个孩子，本来已经不指望儿子能够有所作为，以后不饿肚子已经是他对儿子最大的希望了。

作为一名小学校长，高建国一个月的工资虽然比不上工厂里的一些技术工，但相对来说还算不错，每个月65.5元，年终奖7元。妻子谢红雁嫁给他以后接手了岳母的工作，如今已经干了将近十个年头了，每个月36元，加班每人每天0.8元，除去每个月固定要寄给岳母的十块钱，高建国一家每个月能够收入大约95元。

这在八十年代初绝对算得上高薪家庭了，看起来似乎不多，但这个时候的阳春面才八分钱一碗，高小胜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

“爸，如果能把这本书看完，你能不能给我买《三国演义》的连环画啊”。高小胜决定乘胜追击，争取接下来能叫老父亲掏出钱来买更多的书。

“你先把你手头的看完，再提要求，不要贪得无厌，要是真能做到，就给你买”。

“谢谢爸，我肯定能看完”。听了这话，高建国那颗为这笔巨额开销而滴血的心，总算得到了些安慰，不管是假乖巧，还是想求他们买什么东西，儿子最近的表现都让高建国感到了些许的欣慰。

高小胜想买书的愿望在这个时代算得上奢侈，原身又不怎么喜欢看书，只有早些年订的儿童杂志，有些页数还缺，不知道被撕去干什么了，今天算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有了第一本藏书。

可惜没有什么零花钱，高小胜想，家里一个月给五毛的零花钱都算多的，主要经济来源是奶奶偶尔给的钱。

奶奶曾庆红在街道办事处工作，高小胜爷爷高嘉树还是政治部副处长，参加过红军长征，算是老资格了，放牛娃出身，给当地大地主的孩子当过书童，凭借自身的聪明和勤勉，学得像模像样，能读几句书，名字还是教书先生帮忙取的，取自屈原的《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建国后凭借着清白的家世背景和能写会算的才干，成功进入政府机关工作，一个人每个月就能拿110.5，手头自然大方。

两老在政府大院住着，“高小胜”平时不爱去他们那，虽然每次去奶奶都给买好吃的，也给零花钱，但是还有大伯家的女儿也在那。

奶奶曾庆红一共生了三个子女，大儿子高建党牺牲在了战场上，妻子留下一个女儿后改嫁他人，“高小胜”大伯的这个女儿高晨曦就完完全全是他的对照组，从小乖巧懂事还成绩优异，一路披荆斩棘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

“高小胜”就是高家学历最底层，家里的狗都比他有文化，连高中都是家里送钱、找关系给塞进去的，平时主要任务就是去学校混点，下课铃一响就去录像店、舞厅找乐子。

高小胜觉得凭自己的财力买书是不太可能了，嘴巴又馋，总想去买些雪糕、饼干什么的。别说什么控糖了，以前从来不吃肥肉的高小胜，现在都能闭着眼睛吃两块了。

平时只能去小书摊蹭免费书看，一次两次还好，要是只看不买，老板也得有意见了，高小胜只能换着摊子看，奈何人长得好看，去一次老板就记住他了，脸皮还没能修炼到家，不太好意思一天去三次。

不过非常让人庆幸的是，书摊的老板们觉得这孩子坐这里就有一股子丰神俊逸的感觉，走过路过的人为了多看他两眼，反而还增加了小书摊的销量。

“你叫什么名啊，以后碰上赶集的时候，我就在这摆摊，到时候你就来”，一个憨头憨脑，眼神中又透露些许精明的大叔笑眯眯地看着高小胜。

高小胜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叔叔，我叫高小胜，胜利的胜。行，以后凡是赶集的时候我就来你这看书，到时候我自己买，您也给打个折呗”。

“没问题，你往这一坐，谁都看你两眼，连我这书摊子都借你的光，热闹了些”，书摊上其他看书的人，听了这话，都不禁笑起来了。

“您别说，还真是，我就是看着有个好俊的孩子，专门走到您这看他的”，一个打扮的较为光鲜亮丽的大姐应和着。

书摊老板摸了摸头，大笑道：“这还有人证了，那我这非但不能找你要钱，还得倒给你钱才对”。

书摊上坐在小板凳上看书的人，蹲在地上选书的人，旁边看热闹的人齐齐笑开了花，有几个小女孩儿抿着嘴笑着，用眼睛轻轻地瞟了瞟高小胜，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害羞样，分外可爱。

老板抬起手悄悄地指了指那几个女孩子，又拍手笑道：“你看人家，要不说长得好看就是好呢，真是招女孩子喜欢”。

大姐一边拿着书过去结账，一边说“谁说不是呢，而且还喜欢看书，不像我家那几个活猴，屁股跟长刺一样，打死都坐不住。刚巧我路过，看见人家这孩子，不仅长得好看，往这一坐还有股子书卷气，真是比不得”。

虽说高小胜已经被夸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但是听到这种太过直白的夸奖，还是禁不住红了耳朵，只能羞涩一笑。

他自己倒是不觉得，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本来明丽的五官更加出彩，手指一页页翻动书籍时白皙修长的手指，哪怕就是简简单单地坐在那里，都是一幅美丽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