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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透过民宿雕花的木窗棂,在老旧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奶奶醒得比往常都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那萦绕在鼻尖,无孔不入的酒糟香气,在寂静的深夜愈发浓郁,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掀开记忆的尘埃。它不是侵袭,而是一种温柔的包裹,将她带回十六岁前的无数个清晨与黄昏。这味道,是故乡的呼吸。 她披衣起身,缓步走到临河的阳台。赤水河在晨雾中醒来,碧绿的河水静默流淌,倒映着两岸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与现代化酒厂的厂房。几只早起的白鹭掠过水面,划破这片宁静。远处,山峦如黛,云雾缭绕。 “变了,真的变了。”陆奶奶在心里默念。记忆里泥泞的河岸、低矮的木屋、歪斜的青石板路,已被整齐的步道、光鲜的店铺和坚固的堤坝所取代。唯有这河水的流向,这山峦的轮廓,这空气中流淌的、近乎凝固的醇香,固执地维系着旧日的魂灵。 她想起十六岁那年离开的清晨,也是这样的雾,只是那时的心情是忐忑与决绝,是对遥远新疆的茫然,是对未来的不安。而如今,八十三年的人生风雨走过,站在这梦回千转的故地,心中涌动的,是近乡情怯的酸楚,是物是人非的怅惘,还有一种穿透岁月烟尘,终于落叶归根的悲欣交集。 “老头子,我回来了……你看见了吗”她对着雾气氤氲的河水,无声地问道。眼眸里,水光潋滟,一如脚下的赤水河。 “奶奶,您怎么起这么早早上凉,快披上。”刘金厚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轻手轻脚地给陆奶奶披上一件薄外套,动作专业而轻柔。这个东北汉子,虽不解这小镇深植于陆奶奶骨髓的情感,却能敏锐地捕捉到老人身上那股沉静的哀伤。 “没事,小金,这里的风,吹着舒服。”陆奶奶拍拍他的手,声音有些沙哑。 桂姨也起来了,张罗着洗漱,又拿出从上海带来的点心:“先垫垫肚子,等下我带你们去吃我们这儿最地道的羊肉粉!保准你们吃了忘不了!” 一、 早餐摊前的烟火气 三人下了客栈,穿过几条逐渐苏醒的小巷。巷子不宽,两旁是各种售卖酒器、土特产的小店,空气里除了永恒的酒香,开始混杂着食物诱人的气息。 桂姨熟门熟路地引他们到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前。一口大锅熬着奶白色的浓郁羊汤,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见到桂姨,用本地话热情地打招呼:“桂姐,回来啦还带了朋友” “是嘞!快,三碗羊肉粉,多放辣子,多放香菜!”桂姨扬声道,语气里带着回家的自在。 热乎乎的粗瓷大碗端上来,汤浓粉滑,羊肉片得薄而均匀,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鲜红的辣椒油和酥香的黄豆。刘金深吸一口气,赞道:“真香!这味儿正!” 陆奶奶看着眼前这碗红彤彤的粉,有些犹豫。桂姨忙说:“奶奶,我让老板给您做了清淡的,辣椒另放,您尝尝这原汤!” 陆奶奶拿起小勺,舀了一口汤送入口中。刹那间,一股极其熟悉、鲜香醇厚的滋味在味蕾上炸开。这不是上海那些精细烹饪的味道,这是粗犷的、热烈的、属于黔北山水的味道。一些模糊的影像闪过脑海——是小时候,父亲偶尔带她赶集,在类似的摊位上,她踮着脚,眼巴巴地望着锅里…… “是……是这个味道。”她低声说,又连喝了几口,一股暖流从喉咙直通到胃里,仿佛连带着将那些尘封的记忆也熨帖了。她小心翼翼地加了一点辣椒油,尝试着吃了一口,辛辣瞬间冲上头顶,逼出了微微的汗意,却也带来一种酣畅淋漓的通透感。 “奶奶,您能吃辣啊”刘金惊讶。 陆奶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小时候能吃嘞!只是几十年没碰,都快忘了这火烧火燎的痛快了。” 这碗羊肉粉,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陆奶奶感官的记忆之门。故乡,不再仅仅是脑海中的影像和空气中的味道,它开始变得具体,变得有温度,落在了这实实在在的烟火饮食之中。 二、 韩枚:故乡的新生代 吃完早餐,桂姨接到一个电话,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哎,枚枚,你到啦我们在……哦,你晓得这儿好好,我们等你。” 挂了电话,桂姨对陆奶奶说:“是我家姑娘,韩枚。在贵州大学读书,听说我们回来了,非要赶早班车过来看看您,说见一面再回学校去。” “哎呀,孩子要上学,这么奔波做什么。”陆奶奶嘴上说着,心里却是一暖。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见到下一代的孩子,有种奇妙的延续感。 不多时,一个穿着清爽t恤、牛仔裤,背着双肩包,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小跑着过来。她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大学生特有的书卷气和朝气。 “妈!陆奶奶好!”韩枚声音清脆,先乖巧地跟陆奶奶和刘金打了招呼,然后亲昵地挽住桂姨的手臂。 “这就是韩枚啊,好精神的小姑娘。”陆奶奶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仿佛想从她身上,看到这片土地未来的模样。“在贵大学什么” “奶奶,我学的是生物工程,跟酿酒也算有点关系呢。”韩枚落落大方地回答,“我们还有课题研究茅台酒曲微生物的多样性。” “哦”陆奶奶眼睛一亮。她记忆里的酿酒,是父辈们口传心授的“手艺”,是汗水和经验的结晶。而在韩枚这里,却变成了可以在实验室里研究的“科学”。这种奇妙的碰撞,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慰。故乡,不仅在守护传统,也在拥抱未来。 “好啊,真好。”陆奶奶连连点头,“你妈妈跟我出来,耽误你学习了吧” “不耽误的,奶奶。我下午就回学校。听说您回来,我一定要来看看。我妈妈信里电话里总提起您,说您对我们家恩重如山。”韩枚说着,语气真诚。 短暂的相聚,因为韩枚的到来,充满了欢声笑语。她像个小小导游,用年轻人的视角,给陆奶奶介绍着茅台镇的变化,哪里是新修的观光桥,哪个酒企的博物馆值得一看,哪里的本地小吃最正宗。 “奶奶,现在的茅台镇,不仅是‘出好酒’,也在努力讲‘好故事’呢。”韩枚说,“我们大学老师都说,家乡的产业要发展,不光靠老祖宗留下的宝贝,还要靠科技,靠文化,靠我们年轻人回来建设。” 听着韩枚的话,看着她和桂姨相似却又不同的面庞,陆奶奶心中感慨万千。桂姨代表着这片土地坚韧、朴实的根脉,而韩枚,则代表着这根脉上生发出的、充满希望的新芽。援疆、支内,他们那一代人是走出去,建设国家;如今,新一代的年轻人是走回来,建设家乡。这是一种轮回,更是一种超越。 韩枚不能久留,匆匆告别后,赶车回贵阳了。她的出现,像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陆奶奶心头一些厚重的历史尘埃,让她看到了故乡蓬勃的生机。 三、 寻访四方井:失落与确证 送走韩枚,按照计划,桂姨带着陆奶奶和刘金去寻找记忆中的“四方井”。 走在重新修缮过的古镇街道上,青石板路光洁整齐,两旁店铺林立,游客如织。桂姨努力辨认着方向,嘴里念叨着:“我记得……就在这一带啊,怎么都变成店铺了……” 他们询问了几个本地年纪稍长的店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才恍然道:“四方井啊早没了!填平修路都好多年喽!就在前面那个岔路口底下埋着呢!” 跟着老者的指引,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车来人往,热闹非凡。脚下是平整的沥青路面,丝毫看不出这里曾有一口滋养了世代镇民的老井。 陆奶奶站在路口,怔怔地出了神。 她记得,这口井的水,甘甜清冽。夏天,母亲会把她打上来的水镇西瓜;冬天,井口会冒出袅袅白气。女人们在井边洗衣、淘米,说长道短;男人们挑着水桶,晃晃悠悠,洒下一路水痕……那是小镇生活的中心,是活色生香的市井图卷。 如今,图卷被永久地封存在了冰冷的水泥之下。一丝尖锐的失落感,像针一样刺中了她的心。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总会淹没一些来不及带走的记忆。 桂姨有些不安,生怕陆奶奶难过:“奶奶,这……都没了。” 陆奶奶沉默良久,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指着周围熙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店铺,以及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酒香,轻声道:“井是没了……但你看,这来来往往的人,这空气里的味道,不都是因为这口‘井’才聚起来的吗” 她的话让桂姨和刘金都愣了一下。 陆奶奶继续道,像是在对桂姨和刘金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这口井,以前出水,养活着镇上的人。现在,它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出水’罢了。你看这满镇的酒坊,这流淌的赤水河,这来来往往靠酒吃饭、因酒闻名的人……这不就是一口更大、更旺的‘井’吗它滋养的,不再是一个镇子,而是一个产业,一方水土的名声。” 那份尖锐的失落,渐渐被一种更宏大的认知所抚平。具体的物象或许会消失,但孕育了这物象的根脉与魂灵,却以另一种更蓬勃的方式在延续、在壮大。她找不到那口石砌的井,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依然旺盛的生命力。 这种从“失”到“得”的感悟,让她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沉甸甸的释然。 四、 老酒坊里的旧时光 似乎是为了印证陆奶奶的话,桂姨带着他们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后街,找到了一家她娘家远房亲戚开的小酒坊。与外面那些光鲜亮丽的大厂门市不同,这里门脸窄小,进去却别有洞天。 一股更原始、更炽热的酒糟热气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可见巨大的甑桶、堆积如山的酒曲,工人们赤着膊,古铜色的皮肤上淌着汗珠,正在忙碌地翻拌、上甑。时光在这里,仿佛陡然慢了下来,定格成了几十年前的模样。 坊主是一位精瘦的老人,姓王,是桂姨的堂叔。他用粗糙的手掌和陆奶奶握手,声音洪亮:“听桂妹子说了,老姐姐是从上海回来的难得,难得啊!” 他热情地引着他们参观,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解着“端午制曲、重阳下沙、九次蒸煮、八次发酵、七次取酒”的传统工艺。陆奶奶看着那些熟悉的工具,听着那些久违的工序名词,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我爹……以前也在这样的作坊里做过工。”陆奶奶轻声说,手指轻轻拂过温润的甑桶边缘,仿佛能感受到父辈留下的体温。 王坊主哈哈一笑:“那老姐姐更是自家人了!来,尝尝我这个,不卖,自己喝的‘回头酒’!” 他舀了一小杯微微泛黄的新酒,递给陆奶奶。酒液入口,辛辣、暴烈,远不如成品茅台酒的醇厚绵长,却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一股粮食精华最本真的冲劲。 这口酒,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八十多年的时光壁垒。陆奶奶猛地咳嗽了几声,眼泪都被呛了出来,但一种极其强烈、无比真实的归属感,却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是通过怀旧,不是通过凭吊,而是通过这口灼烧喉咙的、活生生的酒浆,她与这片土地,与她的父辈,与她的十六岁之前的人生,完成了一次最直接、最滚烫的对接。 她闭上眼,任由那辛辣的余味在口腔中回荡,任由泪水无声滑落。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确证的泪——她回来了,真真正正地,从味蕾到灵魂,都回来了。 桂姨和刘金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他们知道,这一刻,只属于陆奶奶和她阔别了太久的故乡。 从酒坊出来,已近中午。阳光炽烈,将茅台镇照耀得清晰而明亮。陆奶奶站在巷口,回望那家隐匿在现代化建筑背后的老酒坊,如同回望一个时代的背影。 她心中的波澜尚未平息,但对“故乡”二字的理解,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刻、丰盈而充满力量。前世今生,光荣与梦想,失落与新生,都在这赤水河畔的酒香里,交织成一曲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合唱。 而这曲合唱,才刚刚奏响第一个震撼的乐章。她知道,接下来的探寻,将会触及更深层的情感核心——那与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挚友紧密相连的,赤水河的红色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