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棉柴垛与秋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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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空旷的田野里打着旋儿。曾经雪白一片的棉花地,早已变得一片枯黄。那些完成了使命的棉花秸秆,经过秋阳的曝晒和几场霜风的抽打,水分早已蒸发殆尽,变得干透、发脆,呈现出一种灰败却轻飘的状态。它们像一排排被时光风干的骨架,沉默地立在空旷的土地上,等待着最后的归处——农家灶膛里跳跃的火焰,为即将到来的寒冬提供一份温暖的保障。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冷天气,天空湛蓝如洗,阳光虽然没什么暖意,却足够明亮,将田野照得清清楚楚。吴普同今天没有去幼儿园。他有重要的“任务”——留在家里,照看三岁的妹妹小梅和一岁多的弟弟家宝。因为父母要去地里,把那些早已晾晒得干透透的棉花秸秆收回家来。 看着爹(吴建军)和妈(李秀云)拉着空板车,扛着粗麻绳和扁担走出院门,吴普同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他更想跟着去地里,哪怕只是帮着递递绳子,或者看着那干透的棉柴被轻松地抱起、码放,也觉得比待在家里有趣。但他知道,照看弟弟妹妹是他的责任,尤其是家宝,还太小,离不了人。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猪圈里两头白猪时不时的哼唧声。弟弟家宝被放在堂屋的土炕上,身边摆着几个磨得光滑的木头块和一只破旧的布老虎。他咿咿呀呀地玩了一会儿,就开始揉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吴普同学着母亲的样子,轻轻拍着他,哼着从窦老师那里学来的不成调的儿歌:“小燕子,穿花衣……” 家宝在哥哥生涩的歌声和温暖的拍抚中,渐渐合上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哥,家宝睡着啦” 一直安静坐在小板凳上,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的妹妹小梅,立刻抬起头,大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她知道,弟弟一睡着,就意味着自由活动时间到了。 “嗯,睡着了。小点声。”吴普同压低声音,帮弟弟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溜下炕。他牵起妹妹的小手,“走,哥带你去地里头玩!” “捉蚂蚱!”小梅立刻兴奋起来,声音也忘了压低,被哥哥赶紧“嘘”了一声。 兄妹俩像两只出笼的小雀,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熟门熟路地朝着自家的棉花地跑去。深秋的田野空旷寂寥,风掠过干枯的草茎,发出萧瑟的声响。远处的田垄间,可以看到零星的人影在忙碌,那是和吴建军夫妇一样,在抓紧时间回收棉柴的农人。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父母的身影。地里,一排排早已干透的棉花秸秆,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整齐地倒伏着(或者被拢成小堆)。吴建军正弯着腰,动作利落地将一大抱干透的棉花秸秆抱起来。那些秸秆非常轻脆,在他怀里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微断裂声。他大步走到停在田边的板车旁,将棉柴整齐地码放上去。母亲李秀云则在另一处,同样麻利地抱起一大捆棉柴,用力地传递到车上。她的动作迅速而有力,干枯的枝杈刮擦着她的裤腿和手臂,也毫不在意。板车上的棉柴越堆越高,像一座移动的、金黄色的柴山。 “爹!妈!”小梅远远地就喊了起来。 吴建军和李秀云闻声直起腰,看到跑过来的兄妹俩。李秀云擦了把额角的细汗,叮嘱道:“看着点妹妹,别跑远了,离车远点,小心柴禾扎着!” “知道啦!”吴普同答应着,拉着妹妹就钻进了旁边已经收完棉柴、显得更空旷的地块里。这里,才是他们今天的乐园。 深秋的田野,虽然万物凋零,却成了某些小生灵最后的狂欢场。枯黄的草丛里,蚂蚱和蛐蛐正是最活跃的时候,它们似乎也知道寒冬将至,抓紧时间蹦跶、鸣唱。 “哥!快看!大蚂蚱!”小梅眼尖,指着一簇狗尾巴草丛。果然,一只体形硕大、通体黄褐、后腿粗壮有力的“蹬倒山”蚂蚱,正趴在草茎上,两根长长的触须微微颤动,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吴普同立刻屏住呼吸,猫着腰,像个经验丰富的小猎手,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伸出小手,快如闪电,准确地捏住了蚂蚱两条粗壮有力的大腿根部!那蚂蚱受惊,身体剧烈地挣扎扭动,被捏住的两条大腿更是像两根小小的活塞连杆,疯狂地、一上一下地急速蹬踹起来! “快看快看!像不像打井机”吴普同兴奋地举到妹妹面前。那蚂蚱的大腿关节快速地屈伸,带动着整个身体一耸一耸,确实像极了村里打井时,那人力压水机(也叫“捣井机”)的活塞杆在上下运动。小梅看得咯咯直笑,又有点害怕那蚂蚱乱蹬的样子,躲到哥哥身后,只探出个小脑袋看。 吴普同找了一根细长的草茎,从蚂蚱脖颈后面小心地穿过去,打了个结,做成一个简易的“蚂蚱串”。他把这第一个“战利品”递给妹妹:“拿着,别让它跑了。” 有了第一只的成功,兄妹俩的兴致更高了。他们在枯草丛中仔细搜寻,脚踩在干枯的落叶和草茎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蚂蚱的种类不少,有通体翠绿的“扁担钩”,有翅膀带红边的“红娘子”,但吴普同最钟爱的还是这种个头最大、蹬腿最有力、像“打井机”的“蹬倒山”。很快,他手里的草茎上就穿了三只肥硕的“蹬倒山”,沉甸甸的,不停地蹬踹着,草茎也跟着一颤一颤。 除了蚂蚱,另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蛐蛐(蟋蟀)。蛐蛐喜欢藏在更隐蔽的地方,比如土坷垃下面、田埂的裂缝里、或者茂密的枯草根下。它们不像蚂蚱那样容易被惊飞,但警觉性很高,稍有动静就立刻停止鸣叫,钻入更深的缝隙。 “嚯嚯嚯……嚯嚯嚯……”一阵清脆悦耳、带着金属质感的鸣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吴普同立刻竖起耳朵,示意妹妹别出声。他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干枯的刺儿菜,目光在裸露的土块和草根间仔细搜寻。 终于,在一个小小的土洞旁,他发现了目标!那是一只体形健硕的蛐蛐,通体漆黑油亮,两根长长的尾须像天线一样警惕地摆动着。最吸引吴普同的是它的头部——不是那种圆滚滚的,而是像被刀削过一样,头顶扁平宽阔,形成一个明显的平台状,在阳光下泛着乌黑的光泽! “平头将军!”吴普同心中暗喜,压低了声音告诉妹妹,“这种脑袋像戴了警察帽的平头蛐蛐,打架最厉害!” 捉蛐蛐需要更细腻的手法。吴普同屏住呼吸,慢慢蹲下,双手拢成一个小罩子,缓缓地、极其小心地靠近。那蛐蛐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停止了鸣叫,后腿微屈,准备随时弹跳逃窜。就在它后腿发力欲跳的瞬间,吴普同的小手猛地合拢!指尖清晰地感觉到一个硬硬的小身体在掌心里撞来撞去,还有那对强有力的大腿蹬踹的触感。 “抓住了!”吴普同兴奋地低呼。他小心翼翼地张开一点指缝,确认那只神气的“平头将军”确实在掌中,才慢慢收紧手指,将它牢牢控制住。他同样用细草茎,在蛐蛐的脖颈后小心地系好。看着这只威风凛凛、头顶“警帽”的黑将军在草茎上不甘地挣扎、摩擦着翅膀发出短促的“嚓嚓”声,吴普同心里充满了小猎手的满足感。 兄妹俩在地里玩得不亦乐乎,蚂蚱串越来越长,蛐蛐也抓了好几只。吴普同特意给妹妹也抓了一只个头小些、但鸣叫声清脆的蛐蛐,用另一根草茎系好。小梅又怕又爱,小心翼翼地拎着,听着它偶尔发出的“嚯嚯”声,小脸上满是新奇和兴奋。 太阳渐渐西斜,将田野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那边,父母已经拉走了好几车棉柴。最后一车也装得满满当当,小山似的棉柴被粗麻绳纵横交错地捆扎得结结实实。吴建军拉着沉重的板车,李秀云在后面用力推着,车轮碾过松软的田垄,留下深深的车辙。 收尾的工作开始了。李秀云拿着耙子,将散落在地里、混杂在泥土中的枯棉花叶子、杂草、以及细小的棉柴碎屑,仔细地归拢到一起。她沿着田垄,扫出一条长长的、由枯枝败叶组成的“长龙”。 吴建军则从板车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柴。他走到那堆长长的枯叶杂草“长龙”的上风头,弯下腰,“嗤啦”一声划着火柴。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触碰到干燥的枯叶,立刻发出“噼啪”的脆响,贪婪地蔓延开来。火势顺着“长龙”迅速延伸,越烧越旺,橘红色的火焰跳跃升腾,卷起黑色的烟柱,直冲天空。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草木燃烧特有的、略带焦糊的烟火气息。这是对土地最后的清理,烧掉病虫害的温床,也烧尽这一季的辛劳与痕迹。 火光映照着父母疲惫却平静的脸庞。吴普同拉着妹妹站在田埂上,看着那条在暮色中熊熊燃烧、蜿蜒扭动的“火龙”。他手里拎着那一串还在徒劳蹬腿的蚂蚱和几只鸣叫挣扎的蛐蛐。蚂蚱腿像打井机活塞般一上一下的机械运动,蛐蛐摩擦翅膀发出的急促“嚓嚓”声,与远处那噼啪作响的火焰燃烧声、父母拉着满载棉柴的板车发出的“吱呀”声,还有妹妹兴奋又带点害怕的叽叽喳喳声,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深秋田野傍晚的交响。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父亲拉着沉重的板车走在前面,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母亲跟在后面,身影被火光和暮霭勾勒得有些模糊;吴普同牵着妹妹,手里拎着他们的“战利品”,小小的身影在广袤的田野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充满了生机。 那些被穿在草茎上的蚂蚱和蛐蛐,最终会被家里的老母鸡啄食,成为深秋里难得的蛋白质补充。而当吴普同拉着妹妹跑回家时,院子里靠近猪圈和柴草棚的角落,已经堆起了一座新的、散发着干草清香的棉柴垛。父亲吴建军正站在垛顶,将最后几捆棉柴用力地拍实、垛齐。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站在高高柴垛上的剪影,像一座小小的山峰。这座新垛起来的“柴山”,将在寒冷的冬夜,化作灶膛里温暖的火焰,煮熟锅里的红薯稀饭,烤热身下的土炕,也将父母劳作的身影,映照在土坯墙上,成为吴普同记忆里关于温暖最朴实的注解。 暮色四合,炊烟四起。吴普同知道,该吃晚饭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渐渐熄灭、只剩下暗红余烬和缕缕青烟的火垄,拉着妹妹,跑进亮起昏黄灯光的堂屋。院子里,新堆的棉柴垛静静矗立,散发着阳光和田野的气息,默默地等待着寒冬的召唤。田野重归寂静,只有地上那一道焦黑的火痕,默默诉说着这一天的劳作与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