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铁与火之歌:金工实习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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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学年的课程表上,“金工实习”这门课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硬核的实践气息,悄然排列在那些理论课程之间。课程被安排在机电学院的校办工厂进行,那里对于常年待在人文社科楼和二号教学楼的吴普同来说,是一个充满机油味、金属撞击声和陌生机械的领域。 实习第一天,吴普同和班上其他二十几名同学,穿着尽量朴素的、不怕弄脏的衣服,按照通知时间来到了位于校园西北角的机电院工厂区。厂房是红砖砌成的老式建筑,高大宽敞,屋顶下纵横着粗大的金属桁架和行吊。一踏入车间大门,一股混合着切削液、铁锈和机油的特有气味便扑面而来,伴随着远处机床运行时低沉的轰鸣和砂轮打磨时尖锐的嘶鸣,构成了一曲工业背景的交响乐。 负责指导他们的是工厂里一位姓王的老师傅,约莫五十多岁,身材不高,但很敦实,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染着点点油污的深蓝色工装。他脸庞黝黑,皱纹如同被刀刻过,一双大手布满了老茧和细微的伤痕,但眼神却锐利而沉稳。 “同学们,欢迎来到工厂。”王师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穿透了车间的嘈杂,“咱们这学期的金工实习,任务很简单,也很实在——每人做一把属于自己的小锤子。” 他说着,指了指旁边工作台上堆放的一些金属原料——整齐码放的长方形小铁块,和一根根直径约一厘米多的光滑铁棍。 “可别小看这把锤子。”王师傅随手拿起一个半成品,在手里掂了掂,“从一块顽铁,到一件称手的工具,这里面有划线、锯割、锉削、钻孔、攻丝、套扣,最后还有热处理。你们要学的,就是这些最基础,也最离不开的手上功夫。” 他话语简洁,没有太多理论铺垫,却瞬间将“做锤子”这件事,提升到了某种关乎技艺与创造的高度。同学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纷纷围拢过去。 领取材料的时候,吴普同分到了一块沉甸甸的、表面略显粗糙的灰黑色铁块,和一根冰凉的铁棍。铁块的棱角分明,握在手里,有一种原始的、粗犷的质感。他按照王师傅的指示,找到分配给自己的那个老旧但结实的工作台,台虎钳像一张沉默的铁口,牢牢地固定在台面边缘。 第一个步骤是划线。王师傅演示了如何使用高度尺和划针,依据图纸上的尺寸,在铁块表面精准地刻画出锤头轮廓和需要钻孔、套丝的位置。吴普同学得很认真,眼睛紧紧盯着王师傅的每一个动作,生怕漏掉细节。轮到他自己操作时,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高度尺,小心翼翼地在铁块表面划下第一道线。金属与划针摩擦,发出“刺啦”的细微声响,留下一条清晰的白线。他屏息凝神,反复核对尺寸,确保每一条线都平行、垂直,交汇点准确。当最终的轮廓线清晰地呈现在铁块上时,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锤头雏形,内心升起一股创造的冲动。 接下来是锯割。要将画好线的多余部分锯掉。王师傅示范了手锯的握法和站姿:“身子要正,胳膊要稳,用力要匀。往前推的时候用力,往后拉的时候轻轻带回。”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易。吴普同固定好铁块,拿起钢锯,调整好锯条角度,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嘎吱——嘎吱——”锯条与金属摩擦,发出艰涩的声音,进展缓慢。才锯了十几下,他就感觉手臂开始发酸,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这远比想象中要耗费力气。旁边已经有同学因为用力过猛或者角度不对,导致锯条“咔吧”一声崩断了,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师傅的指导。 吴普同不敢急躁,他停下来,回想王师傅的动作,调整呼吸,保持节奏。锯痕一点点加深,金属粉末簌簌落下。当最后一块多余料“哐当”一声掉落在工作台上时,他长长吁了口气,看着那虽然边缘还参差不齐,但已初具形状的锤头毛坯,一种攻克了第一道关卡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但这仅仅是开始。锯割后的断面粗糙不平,需要用锉刀进行修整。平锉、半圆锉、三角锉……不同的锉刀用于不同的面和棱角。这又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手感的工序。“锉刀要端平,往前推的时候用力,往回拉的时候要轻,保持一个平面。”王师傅的声音不时在车间里响起。吴普同弓着身子,手臂反复推拉,感受着锉刀与铁块接触时那“沙沙”的摩擦感。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他也顾不上擦。渐渐地,尖锐的棱角被磨圆,凹凸不平的表面变得平整,锤头的形状在他手下一点点变得规整、光滑起来。这个过程枯燥而漫长,但当他用手指抚摸过那变得顺滑的金属表面时,感受到的是一种亲手打磨出来的、实实在在的质感。 下午,他们开始学习操作机床——主要是台式钻床和车床。在钻床上给锤头钻孔,是另一个需要精准和胆大心细的环节。王师傅强调了安全规程,尤其是长发必须塞进帽子,绝对不能戴手套操作旋转的机床。吴普同按照划线位置,小心翼翼地将锤头毛坯固定在钻床工作台上,选择合适的钻头安装好。启动开关,钻头高速旋转起来,发出“嗡嗡”的轰鸣。他双手稳稳地扶住操作手柄,对准中心点,缓缓压下。钻头接触铁块的一刹那,发出更加尖锐的摩擦声,细碎的铁屑如同微型瀑布般从钻孔处螺旋飞出。他紧盯着进尺,感受着手柄传来的阻力,确保钻头垂直下行。当钻头“噗”地一声穿透另一面时,一个规整的圆孔赫然出现。 最让吴普同感到新奇的是在车床上制作锤柄。那根光滑的铁棍被固定在车床的卡盘上,随着电闸合上,开始高速旋转,化作一道模糊的银灰色光影。王师傅演示了如何使用车刀进行外圆、端面、切槽和倒角操作。锋利的车刀靠近旋转的工件,接触的瞬间,一卷卷亮晶晶的、如同春天新抽嫩芽般的金属屑便连绵不断地流淌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属于金属加工的美感。 轮到吴普同操作时,他既紧张又兴奋。他小心地移动刀架,让车刀的刀尖轻轻触碰到旋转的铁棍。“滋——”一声轻响,一道金属屑应声而出。他慢慢摇动进给手柄,车刀平稳地移动,铁棍的直径在精确的控制下逐渐变小,表面变得异常光洁。他一时兴起,在锤柄手握的部位,尝试着用车刀刻出了一圈圈浅浅的、等距的防滑纹路。这需要极其稳定的手法和对刀尖的精确控制。他全神贯注,几乎忘记了周围机床的轰鸣。当最后一道纹路完成,他停下车床,取下锤柄。只见那铁棍的一端已经变成了符合图纸要求的锥度,而手握的部位,则多了几圈整齐而优雅的螺旋纹路,在光线下泛着细腻的金属光泽。这小小的创意,让这件纯功能性的工具,带上了一点属于他个人的印记。 最后的工序是套丝和组装。需要在锤头的孔内和锤柄带螺纹的一端,用丝锥和板牙加工出互相匹配的螺纹。这同样是精细活,力度和角度的把握至关重要,否则很容易“烂牙”(螺纹损坏)。吴普同按照师傅教的“进退”法则,耐心地、一点点地攻丝和套扣,确保螺纹清晰、顺畅。当他把加工好螺纹的锤柄,缓缓旋入锤头的孔中,直到两者紧密地结合成一个整体时,一把完整的小锤子终于在他手中诞生了! 但这还不算最终完成。王师傅将他们组装好的锤子收集起来,统一进行最后一道工序——热处理(淬火)。车间一角的加热炉烧得正旺。老师傅用长钳夹住锤头,将其放入通红的炉火中加热。吴普同和其他同学围在一旁,看着那原本灰暗的金属在高温中逐渐变得暗红、亮红,直至散发出橘黄色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仿佛一块被赋予了生命的烙铁。 “淬火,是为了让钢铁变得更硬、更耐磨。”王师傅的声音在炉火的呼呼声中显得格外凝重。他看准火候,迅速将烧红的锤头夹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炽热的弧线,然后猛地浸入旁边盛满冷水的大桶中。 “刺啦——!”一声剧烈的爆响,一股巨大的白色水汽瞬间升腾而起,弥漫在车间空气中,带着一股奇特的热金属与水接触后的腥气。水面剧烈地翻滚着气泡。 待水汽稍散,王师傅将锤子捞出。原本通红的锤头已经恢复了灰黑色,但表面覆盖上了一层深蓝夹杂着褐色的氧化膜,摸上去冰冷而坚硬,仿佛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 实习课程结束,当吴普同从王师傅手中领回这把完全由自己亲手制作、并且经过了淬火考验的小锤子时,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它沉甸甸的,木纹(锤柄他已稍作打磨)与金属的结合处严丝合缝,锤头棱角分明,带着淬火后特有的斑驳色彩和坚硬质感,锤柄上那圈他自己刻下的纹路,提供了绝佳的握持感。这不再是一块冰冷的铁疙瘩,而是凝聚了他数日汗水、专注和思考的作品,是一件真正有用的工具。 下午下课,他小心地将锤子用旧报纸包好,放进书包,第一时间就去女生宿舍楼下等马雪艳。 马雪艳刚从图书馆出来,就看到等在那里的吴普同,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快步走过来。 “今天实习怎么样听说你们去做锤子了”她好奇地问。 吴普同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得意和献宝似的表情,他从书包里拿出那个报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将那把小锤子递到马雪艳面前。 “喏,你看。”他的语气带着点故作平静,但眼神里的光彩却出卖了他,“我亲手做的,从锯铁块开始,到打磨、钻孔、车锤柄、套丝,最后还淬了火。好看吗” 马雪艳惊讶地接过锤子,入手一沉,她连忙用双手捧住。她仔细端详着:锤头规整结实,淬火留下的色彩斑驳而独特,带着一种工业的美感;锤柄光滑,那圈手工刻出的纹路更是显出了制作者的用心。 “哇!”她由衷地发出赞叹,用手指轻轻抚摸过锤头冰凉的表面和锤柄上的纹路,“真结实!真……像那么回事!这花纹是你刻的” “嗯。”吴普同点点头,得到她的认可,心里比完成实习任务还要高兴,“闲着没事,就试着弄了一下。” “太好看了!”马雪艳反复看着,爱不释手,“感觉比街上卖的还好!这能用很久吧” “那当然,淬过火的,硬着呢。”吴普同信心满满,“以后家里有什么东西要敲敲打打,就用它。”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锤子的金属表面映出一层温暖的光泽。马雪艳看着吴普同那带着汗迹和些许油污的袖口,以及他那张虽然疲惫却洋溢着成就感和满足的脸庞,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柔情。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把精致结实的小锤子,更是眼前这个人,那双习惯于握笔的手,也能如此灵巧而坚韧地驾驭钢铁,将粗糙的原材料,变成一件充满力量感和实用价值的作品。这仿佛是一种隐喻,预示着他们未来共同生活的能力和希望。 “它好像……不只是一把锤子。”马雪艳轻声说,目光温柔。 吴普同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着她和被她捧在手中的锤子,露出了一个朴实而温暖的笑容。铁与火的历练,汗水与专注的凝聚,最终化为了这样一件小小的、却足以承载情感与未来的信物。在这个秋日的傍晚,这把自制的小锤子,似乎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叩响了关于踏实生活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