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岔路口的抉择:深州之行
亲王府的北魏孝武皇帝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大四后半学期的校园,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又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课程表上空空荡荡,学生们像失去了固定轨道的行星,开始各自寻找引力中心。图书馆自习室依旧座无虚席,但埋头苦读的不再只是考研大军,更多了许多眉头紧锁、对着简历和招聘信息精雕细琢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毕业伤感、前途未卜以及最后冲刺的复杂气息。 吴普同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肩上的双重任务:一是完成畜牧养殖专业的毕业论文,这是他学业的正式收官;二是完成自考经济管理专业的毕业论文,这是他为自己增补的翅膀,以期在就业市场上飞得更高更远。好在时间看似宽裕,几个月的时间,对于早已习惯高效规划的他来说,足够从容应对。他将收集来的论文资料分门别类,在两个不同的笔记本上分别列出了初步的提纲和参考文献清单。思路是清晰的,但此刻,更紧迫、更牵扯心神的,是工作。 实习是毕业前的必经环节,也是一条潜在的通向未来的捷径。学校提供了安排实习的机会,大多是些与学校有合作关系的本地单位,流程规范,但正如大家心照不宣的那样,这类实习多半是“见习”性质,走个过场,单位基本不留人,是考研同学或者尚未确定方向同学的稳妥选择。而自己寻找实习单位,则意味着更多的主动性和不确定性,同时也潜藏着机遇——如果表现优异,实习单位很可能在毕业后直接抛出橄榄枝,签订就业合同。吴普同的目标明确,他需要一份工作,一份能让他尽快独立、反哺家庭的工作。因此,他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寻找实习兼就业的机会上。 北京招聘会的挫败感尚未完全消散,那种人海茫茫、简历石沉大海的无力感,像一层薄薄的阴霾笼罩心头。他不再好高骛远,将目光更多地投向了省内以及周边地区的中小企业。每天,他除了去机房浏览各大招聘网站新发布的信息,就是翻阅从北京带回来的那叠企业宣传单,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马雪艳也和他一样,陷入了广撒网式的投递简历之中,两人时常在电话里交流信息,互相打气,又在彼此长时间的沉默中感受到那份共同的焦虑。 就在这种希望与失望交替的循环中,开学后第二周的一个下午,转机似乎出现了。吴普同刚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宿舍电话就响了起来。李学家离电话最近,懒洋洋地接起,“喂”了一声后,转头喊道:“老吴,找你的,好像是什么公司!” 一瞬间,宿舍里其他几个人,包括埋头于《政治经济学》的李政和对着电脑查资料的杨维嘉,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吴普同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冲过去接过了话筒。 “您好,我是吴普同。” “吴普同同学你好,我们这里是深州兴牧养殖有限公司。我们收到了你投递的简历,对你的情况比较感兴趣,通知你明天上午九点来公司参加面试……”电话那头是一个语速很快、带着明显地方口音的男声,清晰地报出了公司地址和乘车路线。 深州兴牧养殖有限公司……吴普同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记起这确实是他在招聘会上投递过简历的一家企业,主要经营规模化生猪养殖。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回应:“好的,好的,谢谢您!我记下了,明天上午九点,我一定准时到!” 放下电话,吴普同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有些汗湿了。他转过身,面对室友们探询的目光,努力想表现得平静,但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还是出卖了他。 “有戏”康大伟刚好从外面回来,捕捉到他的表情,立刻问道。 “嗯,深州一家养殖企业,让明天去面试。”吴普同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雀跃。 “可以啊老吴!开门红!”康大伟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好准备!拿下它!” 李政和杨维嘉也投来鼓励的眼神。在这种关乎前途的时刻,同学之间那种纯粹的竞争感似乎暂时被一种同舟共济的情绪所取代。 吴普同第一个想到的,是立刻告诉马雪艳。他快步走到宿舍楼下的ic卡电话亭,插卡,拨通了马雪艳宿舍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她室友,过了一会儿,马雪艳略带喘息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 “雪艳!是我!”吴普同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刚接到面试通知了!深州的一家养殖企业!” “真的!”电话那头,马雪艳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充满了惊喜,“太好了!是哪家什么时候” “叫兴牧养殖,明天上午九点面试。”吴普同把情况快速说了一遍,“我待会儿就去车站看看车次。” “明天就去这么急……”马雪艳先是欣喜,随即又涌上担忧,“你东西准备齐了吗简历、成绩单、还有那身正式点的衣服……” “都准备好了,放心吧。”吴普同听着她关切的话语,心里暖融融的,“这是个好开头,不管成不成,总算有回音了。” “肯定能成!”马雪艳用力地说,给他打气,但语气里还是藏着一丝不安,“就是……深州那边,听说挺偏的,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到了那边,想办法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呼我一下,让我知道你到了就好。” “好,我知道了。一有机会就联系你。”吴普同承诺道。 带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和恋人的叮嘱,吴普同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了。他换上那身唯一的“行头”——深色夹克和熨烫过的裤子,对着宿舍那块缺了角的镜子仔细整理好头发,将装有简历和各种证书复印件的文件袋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晨曦微露中,他踏上了前往长途汽车站的路。 前往深州的班车老旧而颠簸,驶出保定市区后,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单调。广阔的田野,稀疏的村庄,以及远处起伏的土丘,勾勒出典型的冀中平原风貌。随着目的地的临近,道路变得狭窄崎岖,周围的建筑也越来越稀疏低矮。按照电话里指示的路线,他在一个连像样站牌都没有的路口下了车。举目四望,除了几条延伸向远方的土路和一片片越冬的麦田,就只有远处几排蓝顶或白墙的、规模不小的建筑群,那里应该就是他的目的地——兴牧养殖有限公司。 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熟悉的、属于大型养殖场特有的复合气味。他深吸一口气,沿着一条坑洼不平的碎石路向那片建筑走去。越靠近,那股味道越发浓烈,还夹杂着消毒水的气息。公司的大门还算规整,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但门口除了一个门卫室,再无其他。说明来意后,门卫指了指里面一栋二层小楼。 走进小楼,一种简陋而务实的感觉扑面而来。墙壁斑驳,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走廊里已经聚集了十来个年轻人,男女都有,看起来都和他一样,是来面试的应届生。大家互相打量着,眼神里带着同样的好奇、紧张和几分评估。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闷。吴普同找了个靠墙的位置站着,默默观察着。这些未来的潜在同事,来自不同的学校,脸上还带着校园的青涩,但在这略显粗粝的环境里,都显得有些拘谨。 九点整,一个穿着沾了些许污渍的蓝色工装、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来面试的同学,都到这边会议室来。”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 所谓的会议室,也不过是一间稍大的屋子,摆着几张旧桌椅。大家鱼贯而入,挤挤挨挨地坐下。那位工装男人自我介绍是公司的生产经理,姓赵。他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开始介绍公司情况:兴牧养殖是一家现代化的集约化养猪企业,现存栏母猪多少头,年出栏商品猪多少头,注重防疫和科学管理等等。这些内容吴普同并不陌生,甚至有些亲切,与他所学的专业方向是吻合的。 接着,赵经理开始详细介绍招聘岗位——“技术员”或“饲养管理员”的工作内容和待遇。当听到“每月基本工资1200元,包吃住”时,下面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在2003年初,对于应届生,尤其是在非一线城市,这个薪资水平确实具有相当的吸引力。吴普同的心也跳快了几拍,这几乎相当于父亲在工地辛苦一个月的收入。 然而,赵经理接下来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因为我们这行特殊性,防疫是头等大事。所以,原则上要求员工吃住在场里,实行封闭式管理。”赵经理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每个月原则上休息两天,可以集中调休。非休假时间,不能随意离开场区。”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每个月只能离开一两次这意味着几乎与外界隔绝。几个来自市里的学生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犹豫和抗拒。吴普同也愣住了。高薪的背后,原来是如此苛刻的自由限制。他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画面:马雪艳期待的眼神,保定校园的林荫道,家里那部红色的电话机,以及西里村开阔的田野……如果接受这份工作,这些都将变得遥远而奢侈。 “工作环境嘛,大家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比较偏僻。平时主要就是跟猪打交道,气味肯定有,活儿也不轻松,要能吃苦耐劳。”赵经理继续说着,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像是在审视他们是否具备承受这一切的韧性,“有谁觉得不能接受的,现在就可以离开。” 没有人立刻离开。大家似乎都在权衡,在高薪与自由之间,在现实的生存与理想的生活之间,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随后是单独面试环节。轮到吴普同时,他走进旁边一间更小的办公室。面试官除了赵经理,还有一位年纪稍长、像是技术总监模样的人。问题主要集中在专业课上——猪的品种、饲料配比、常见疫病防治、集约化饲养的管理要点等。吴普同基础扎实,对答如流,甚至还能结合一些实习见闻和自己的理解进行阐述。他看到两位面试官不时点头,眼神里流露出认可。 “你的专业背景和我们岗位很匹配。”技术总监最后说道,语气温和了些,“能吃苦吗我们这条件比较艰苦。” “我能吃苦。”吴普同肯定地回答,这并非虚言,农村长大的孩子,对体力劳动和艰苦环境有着天然的耐受力。 “对薪资待遇和工作安排,有什么问题吗”赵经理问。 吴普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赵经理,请问……如果实习期间表现良好,毕业后直接签订劳动合同的机会大吗” “这个没问题。”赵经理回答得很干脆,“我们招人就是为了一线储备技术力量,只要踏实肯干,能留下来,我们欢迎。” 面试结束,赵经理让他们在外面等候通知。站在那栋简陋的小楼外,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吴普同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他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那份诱人的薪资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1200元,能让他迅速自立,能补贴家用,能为自己和马雪艳的未来积攒第一笔资金。专业对口,能学以致用,公司也有明确留用意向。这一切,似乎都在向他招手。 然而,“封闭式管理”、“每月休息两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些词语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的心。他想到了马雪艳,如果在这里工作,他们可能一个月才能见上一面,靠着偶尔的电话和需要通过寻呼台转达的、简短的留言维系感情,这在热恋中的他看来,近乎一种折磨。他想到了自己自考的经济管理专业,难道苦读多年,最终还是要回到几乎与世隔绝的养殖场,过着每天与猪为伴的生活这与他内心深处对更广阔天地的隐隐渴望,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突。 其他一起来面试的同学,也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有人已经面露退意,小声抱怨着条件太差,像是“发配边疆”;也有人觉得工资高,先干着积累经验再说。 最终,当赵经理出来,宣布初步录用名单,念到“吴普同”的名字时,吴普同的心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走上前,对赵经理和技术总监微微鞠了一躬。 “谢谢公司给我这个机会。”他语气诚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是,非常抱歉,我可能……需要放弃这个机会。” 赵经理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打量了他一下,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行,尊重你的选择。” 走出兴牧养殖公司的大门,重新呼吸到田野间相对自由的空气,吴普同感到一种复杂的解脱与失落。他放弃了一个触手可及的、待遇优厚的工作机会,选择了一条更加不确定的道路。他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让父母失望,也让自己背负更大的压力。 他走到那个偏僻的路口,在路边一个小卖部找到了公用电话。他先拨通了马雪艳宿舍的电话,没人接,想必是去上课或者自习了。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拨通了寻呼台的号码。 “您好,请呼(马雪艳的bb机号),姓吴。”他对着话筒说,“留言:面试已结束,我放弃了。待遇很好,但需要封闭管理,一个月只能出来一两次。我想离你近一点。正在等车回校。勿念。” 放下电话,付了钱,他走到路边,等待回程的班车。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马雪艳收到这条留言,可能会为他惋惜,也可能会理解他的选择。 班车在暮色中摇摇晃晃地驶来。吴普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在夕阳下泛着冷光的蓝顶厂房,然后毅然踏上了归程。他清楚地知道,找工作的路还很长,下一个岔路口,不知又会面临怎样的抉择。但至少此刻,他遵从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那份对爱情、对更丰富生活的渴望,暂时战胜了对稳定高薪的单纯追逐。前路依然迷茫,但脚步,却不能就此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