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一个唱反调的寒门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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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我们现在去哪里啊”两个少女跟在夏芷澜身后,颇为茫然地问道。 “去灼华园!” 时维九月,日近白露。洛阳城东南灼华园内,秋意盎然,人头攒动。灼华园乃当朝司空荀大人——曾任职洛阳时修建的私人园林,荀司空调任西京后,就将此园林留给洛阳官衙,免费开放给所有文人雅士用。 一年一度的人才品评期间,全城乃至整个司州的青年学子都会来这里参加集会,一来展现自己的才学博取名声,二来也可攀附世家争得好品级。集会上会有大中正和各郡县的小中正参与,所以绝对是学子们不可多得的良机。 只见园内曲径通幽,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品味与文雅。此刻园内正在进行一场雅集,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青石板上,斑驳陆离。 辉瑞堂内一群青年文人或坐或立,围在一位面容清瘦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边。他们大多身着宽袍大袖,头戴方巾,手持折扇,个个神采奕奕,眼中闪烁着少年人独有的光芒。 “诸位”,一个年轻男子举起酒杯,朗声道:“今日秋色正好,我等何不借此良机,以诗会友,共赏佳景” 众人纷纷响应,气氛顿时热闹起来。一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青年人首先起身,他面容清秀,目光如炬,说道:“我先来!秋临幽苑韵流长,桂影摇风送暗香。群贤毕至共雅集,诗酒唱和乐无疆。” 此诗一出,众人纷纷鼓掌称赞。另一位年轻人不甘示弱,也站了起来,他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说道:“兄台好诗,我也来一首!”接着朗声道:“灼华宴乐声悠扬,文人墨客聚一堂。诗词歌赋展才情,不负秋色不负卿。”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接下来,其他青年文人也纷纷起身,或吟诗作对,或点评赏析,场面十分热闹。他们的诗词或婉约或豪放,或咏物或抒情,听起来水平都还不错,还真称得上是百花齐放。 “少爷,您怎么不露一手给大家瞧瞧”橙卿偷偷问夏芷澜。 “记住,我们是来考察人才的,”她回道:“我们要尽量低调。” 随着酒过三巡,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外面众人纷纷移步至堂内,话题也逐渐从诗词转向了时政。突然,一位面容冷峻、目光犀利的年轻人沉声道:“诸君可曾想过,这九品中正制实是世家大族豢养门客的牢笼”他猛地一拍案几,青瓷酒杯震得叮咚作响。他生得清瘦,一袭洗得发白的素绢深衣衬得眉目愈加深邃,腰间木剑的鲨鱼皮鞘已磨出铜色。 这话音未落,席间已起涟漪。对面一位青年正拿起漆勺给酒壶添酒,闻言手腕微微一顿。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箭袖直裰,腰间玉带缀着羊脂玉佩,乃是前日刚从河阴县令手中赢来的赌注。 “陆季君此言差矣。”他放下漆勺,应道:“九品中正制承袭两汉察举遗风,中正官品评人物,本为遴选贤才。君不见《晋书》所载,石苞公当年不也出身寒微” 陆季冷笑一声,起身踱至亭廊。雨丝细细打在树叶上,他忽然指着亭外道:“蒋琅君请看,那池边风吹雨淋的乌桕,与朱门内精心培育的牡丹,可能同日而语” 蒋琅眉头微蹙,正待开口,陆季已转身逼视众人:“我三次应州郡中正品评,首评曰‘才堪佐吏’,二评曰‘德需磨砺’,三评竟成了‘形貌短陋’,诸位可知为什么” 众人茫然。他一下扯开衣襟,露出左胸狰狞的烫伤疤痕:“此乃去年为救邻家失火所留,中正官却说此为‘德行有亏’之证!” 满座皆惊。夏芷澜才注意到堂内东北角有一素雅女子,她身着一袭月白襦裙,领口绣着细密的忍冬纹,腰间玉带垂落青玉觽,乌发绾成流云髻,斜簪一支点翠蜻蜓,翅尖的蓝随她垂首在宣纸上投下细碎光斑。她搁下湘妃竹笔,素白罗袖拂过案上《人物志》的书页。她本在默写“观人八法”,此刻墨渍在雪浪笺上洇开一朵墨梅。 蒋琅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案角发出清越龙吟:“陆季君以偏概全了,且问,若废九品制,当以何取士若效前秦以军功授爵,怕是更要流血漂杵!” “何不效法前汉,开太学养士”陆季声音陡然拔高:“让寒门子弟也有十年面壁苦读的机会!蒋琅君可知,河西郡朱氏藏书楼中,单《礼记郑注》抄本便有十七种之多,而阳翟县学藏书不过百卷!” 蒋琅面色铁青,手指死死扣住案沿:“太学当年王与马共天下时,太学生三千人,如今只剩三百!寒门纵入太学,若无世家提携,终究不过是案上鱼肉!” “所以便要世世代代跪着求你们赏口饭吃吗”陆季忽然抓起案上酒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酒水浸透襟前疤痕:“当年曹孟德唯才是举,破格提拔郭嘉、荀攸,方有官渡大捷。而今寒门才俊空有管仲乐毅之智,却只能在你们高门大院前做牵马执蹬的奴仆!” “放肆!”蒋琅重重摔碎酒杯:“陆季君这是要将近百年典章制度尽数推翻不成且不说中正评品尚有德才标准,若效秦制军功授爵,今日在座诸位怕都要去北疆与东胡人拼杀才能入仕!” 堂外雨势渐急,风过处卷起满地落羽杉叶,混着雨水拍在雕花窗棂上。陆季忽然解下腰间木剑按在案上,剑鞘上“宁为玉碎”四个篆字犹带血迹:“这剑是我族叔临终所赠,他十八岁中秀才,三十九岁仍在县衙做刀笔吏,去年为护粮仓与流民冲突,竟被中正官诬为‘激民为乱’,含冤自刎!” 蒋琅呼吸一滞,他看见陆季眼底血丝密布,仿佛困兽濒死前的最后一搏。 堂角那女子突然轻咳一声,素手抚过五弦琴冰弦:“二君且听我一言,昔年嵇叔夜锻铁东市,何尝不想‘广陵散从此绝矣’然制度之弊,非朝夕可改。”她指尖拂过琴身虬龙纹,清越琴音破空而出,竟是《广陵散》的变徵之声。 陆季身形一晃,木剑当啷落地。蒋琅趁机拾起漆勺,舀起半杯残酒泼在阶前:“陆季君所言,琅亦非充耳不闻。然九品制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乱世中维系文脉的方舟。” 雨幕中忽有马蹄声碎,惊起檐下栖鸦。陆季弯腰拾起木剑,剑穗上缀着的半枚玉佩突然断裂,那是他去年在洛河畔救起落水的蒋琅时,对方赠予的谢礼。 “蒋琅君的方舟,怕是要漏沉了。”陆季最后望了一眼堂中悬挂的“竹林七贤图”,画中嵇康广袖临风,仿佛要挣脱画框束缚。他转身踏入雨中,木剑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水痕,像极了当年族叔自刎时溅在雪地的血珠。 蒋琅独自立在阶前,几道闪电忽然划破天际。他忽然想起三日前父亲书房里的密信,信笺上朱砂批注刺目惊心:寒门激变,宜早图之。雨幕深处,陆季的背影渐渐化作黑点,却让他想起幼时在王屋山猎场放走的黑豹——那畜生被铁夹所伤,却仍拖着断腿消失在莽莽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