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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五揣着那块沉甸甸、却又滚烫灼人的银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着空粪车逃回了自己那位于城墙根下、低矮潮湿的窝棚。一整夜，他辗转反侧，时而摸着怀里那坚硬的银块傻笑，时而又被梦中那双平静却令人心悸的眼睛吓醒。 天还未亮，他便如同往常一样，推着车出了门。但今日，他的路线却不由自主地，总是有意无意地绕向吏部侍郎周文渊府邸所在的那片区域。 周府的后门，相较于其他官员府邸，似乎格外安静。两个守门的家丁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打盹，脸上带着一丝与其他高门大户仆役不同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警惕。王老五磨磨蹭蹭地收拾着邻近几户的秽物，竖着耳朵，却只听到家丁几句关于“夫人夜里又没睡好”、“老爷书房灯亮到三更”的零星抱怨。 他不敢多问，收了粪，便推车离开。心中记下：周府气氛压抑，主家心神不宁。 接下来的两日，他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利用收粪的间隙，刻意与周府负责采买食材的一个老苍头套近乎，递上自己都舍不得抽的劣质烟叶子，旁敲侧击。 “老哥，瞧您这脸色，府上最近忙坏了吧” “唉，别提了。”老苍头吐着烟圈，愁眉苦脸，“夫人身子不爽利，老爷也……唉，上面的事儿，咱也不懂。就是府里气氛怪得很，连带着我们这些下人也都小心翼翼的。” 王老五又试探着问起可有贵客临门，老苍头摇了摇头：“哪有什么贵客老爷这些日子除了上朝，回来就闷在书房，连往日走动频繁的那几位大人都少见喽。”他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啊，好像是老爷之前经手的什么旧案子，出了点……岔子，上面不高兴了。” 旧案子！岔子！ 王老五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想起了那黑暗中女子交代的话。他强忍着激动，又闲聊了几句，这才推车离开。 三日之期已到。夜幕降临，王老五怀着忐忑又兴奋的心情，再次来到了那条约定的小巷。他刚到巷口，一个低沉的声音便从阴影中传来： “说。” 王老五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见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平凡无奇的样貌，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他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这几日观察到和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尤其强调了“旧案子出岔子”和府中压抑的气氛。 李薇静静听着，心中飞速分析。周文渊处境不妙，这印证了她的猜测。那“旧案子”无疑指向李家，所谓的“岔子”，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和调查，引起了其背后势力的不满和猜忌还是案件本身另有隐情，即将被重新翻起 “做得不错。”李薇的声音依旧平静，又一块稍小些的银子抛了过去，“继续留意，尤其是周大人与哪些人接触，府中是否请过僧道法师，或者……有无异常物品出入。” 王老五手忙脚乱地接住银子，连连点头，只觉得这女子虽然可怕，但出手实在大方！ “另外，”李薇顿了顿，“留意一个叫石岩的猎户，若是他来到京城打听我的消息，立刻告知我。他身形魁梧，肤色古铜，额角有道疤。” 她需要未雨绸缪，为石岩可能的到来做好准备。 打发走千恩万谢的王老五，李薇并未立刻离开。她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街巷的阴影里，向着另一个方向潜行。 王老五只是她布下的第一枚棋子。情报网络，需要多点支撑，相互印证。 她的下一个目标，是城南一个名叫“小癞痢”的乞儿头目。这孩子约莫十三四岁年纪，因头上长过癞疮留了疤而得名，但人极其机灵，手下聚着七八个小乞儿，整日混迹于市井最底层，消息极为灵通，尤其是关于街头巷尾、三教九流的动向。 找到小癞痢并不难。他通常带着手下盘踞在一座废弃的石桥洞下。当李薇的身影出现在桥洞口时，几个正在分食半个冷馒头的乞儿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眼神戒备。 小癞痢坐在一堆干草上，抬眼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他年纪虽小，眼神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油滑和老成。 “这位……大娘有何贵干”他打量着李薇朴素的衣着，语气不算客气。 李薇没有废话，直接掏出一把铜钱，放在地上，声音平和：“打听点事。最近京城里，有没有什么生面孔在活动尤其是……打听人的，或者看起来像官面上便衣探子的” 小癞痢看着那堆铜钱，眼睛亮了一下，但并未立刻去拿，反而歪着头反问：“打听这个做什么您是哪条道上的” “治病救人的郎中。”李薇淡淡道，“有些人不想我救人，所以我得知道，是谁在盯着我。”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倒也合乎逻辑。小癞痢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权衡。他手下一个小乞儿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似乎认出了李薇就是前段时间在城南有些名声的“李娘子”。 小癞痢脸色稍缓，示意手下收起铜钱，这才说道：“李娘子是吧听说过您。生面孔嘛……最近确实多了些，西市那边来了几个卖假药的，码头也多了几个生手力的，看着不像老实干活的。至于探子……”他压低了声音，“前两天倒是有两个生脸，在打听一个多月前从南边来的、懂草药的女人，描述的样子……跟您有几分像。” 李薇心中一凛。对方果然没有放弃搜寻！而且范围已经缩小到“懂草药的女人”！ “知道是谁的人吗”她追问。 小癞痢摇了摇头：“那俩家伙滑溜得很，问完就消失了，看不出路数。不过……”他顿了顿，“他们好像特别在意……周侍郎家附近。” 周文渊！线索再次指向了他！ 李薇心中明了，又问了几个关于城中其他官员府邸、以及一些地下消息渠道的问题，小癞痢知道的便一一说了，不知道的也坦言相告。 “谢了。”李薇又留下一些铜钱，转身欲走。 “李娘子，”小癞痢在她身后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这京城的水浑得很，您……小心些。” 李薇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小癞痢看着地上多出来的铜钱，咂了咂嘴，对身边的小乞儿们吩咐道：“都机灵点，以后多留意周侍郎家那边，还有……这位李娘子的事儿，嘴巴都严实点！” 依靠王老五和小癞痢这两条一明一暗的线，李薇如同在京城这张巨大的棋盘上，落下了两颗关键的钉子。虽然获取的信息依旧零碎，却让她对局势的感知清晰了许多。 周文渊是关键人物，正承受着来自其背后势力的压力。 对方仍在搜寻她，且怀疑她与周府有关。 京城暗流涌动，除了追查她的人，似乎还有其他势力在活动。 她回到荒庙，盘膝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划动着，将零散的信息一点点拼凑。 还不够。她需要更直接、更核心的证据，需要知道周文渊背后究竟是谁，需要弄清楚当年父亲被构陷的具体细节！ 或许……该冒险，亲自去周府外围查探一番凭借玉佩的灵觉和如今的身手，只要足够小心，未必不能有所发现。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成型。 夜色浓重，荒庙寂寥。李薇的眼中，却燃起了两簇幽深的火焰。 罗网已悄然张开，而她，即将成为那个在暗处收紧网线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