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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里点着几盏昏暗的煤油灯，光线摇曳。这里与其说是住所，不如说是个仓库。堆积如山的貂皮、狐皮、熊皮散发着浓烈的动物皮毛气息，几乎占据了半个空间。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考究但沾着油污皮围裙的白俄男人站在灯光下，正是伊万诺夫。他有着典型的斯拉夫人面孔，高鼻深目，眼神精明而警惕，打量着佐佐木。 “佐佐木先生，请坐。”伊万诺夫用带着浓重口音但流利的日语说道，指了指一张蒙着兽皮的椅子。他自己则靠在一张堆满工具和皮料的木桌旁，倒了两杯伏特加，将其中一杯推给佐佐木。“为了诺门坎的寒风”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佐佐木没有碰酒杯，开门见山：“野田中佐需要真正的御寒物资，乌拉尔貂皮，大量。价钱可以谈，但必须是上等货，而且要快。”他刻意强调“野田中佐”的名字，增加分量。 “貂皮”伊万诺夫抿了一口伏特加，慢悠悠地说，“上好的乌拉尔紫貂皮，有。一张，换三支三八式步枪，带子弹。”他报出一个狮子大开口的价格。 佐佐木心中冷笑。这价格比黑市高出数倍。“太贵了，”他摇头，语气平淡，“况且，报废枪支的批文我有，但完好无损的现役武器，野田长官也不会同意流出。”他亮出部分底牌，也划清底线。 伊万诺夫碧蓝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评估佐佐木的底气和价值。他放下酒杯，又倒了一杯伏特加，这次没有推给佐佐木。“那就加点添头。”他的声音低沉下来，“盘尼西林的情报。我知道你们在诺门坎前线有几个‘特殊’的仓库，储存着一些不太方便公开的东西”他从桌下抽出一张照片，轻轻推到佐佐木面前的灯光下。 照片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在一片伪装网覆盖的荒原上，几个半埋入地下的巨大混凝土掩体入口，旁边有持枪的日军哨兵巡逻，掩体上隐约可见代表“毒气”的特殊危险标志！这正是日军在诺门坎前线秘密设置的毒气储存点之一！ 佐佐木的心脏猛地一缩。伊万诺夫的身份昭然若揭——这绝不仅仅是个皮毛商人！他强作镇定，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仿佛在评估其价值。“情报不错。但貂皮的价格，还是太高了。一张上等貂皮，最多换一支报废步枪的批文，外加一些‘其他’物资补偿，比如……你们急需的药品”他抛出了诱饵。 交易在煤油灯摇曳的光影下持续了很久，空气中弥漫着伏特加的辛辣和毛皮的腥膻。最终，双方达成了妥协：佐佐木用报废枪支批文（数量远少于伊万诺夫的要求）加上承诺提供未来关于某些药品运输路线的情报，换取一批上等貂皮。伊万诺夫收起了那张致命的照片，但佐佐木知道，这张照片代表的交易远未结束。 当佐佐木抱着几卷伪装成“废旧金属”的貂皮，走出27号地窖沉重的大门时，午夜的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清醒。他刚拐进一条狭窄的背街小巷，一个黑影猛地从墙角的阴影里闪出，黑洞洞的枪口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直指他的眉心！ “佐佐木雄二！武汉的账，该清算了！”吉村少佐那张因仇恨而扭曲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他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带着压抑多年的怨毒。 佐佐木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那里只藏着一把防身用的短匕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吉村身后阴影里，另一个更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轻响，在呼啸的风雪中几乎微不可闻。 吉村少佐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随即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鲜血迅速从他后脑洇开，染红了洁白的积雪。 伊万诺夫站在阴影里，手中一支带着长长消音器的手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他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目光冰冷地投向佐佐木：“哈尔滨的地下排水系统四通八达，最终都汇入松花江。处理垃圾，很方便。”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佐佐木看着吉村迅速失去生气的尸体，又看看伊万诺夫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这满洲的寒夜更甚。他明白，这是警告，也是投名状。他彻底踏入了这个危险的漩涡，再无退路。 联队开拔前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霍乱疫情”如同瘟疫般席卷了整个第四师团驻地。士兵们上吐下泻，脸色惨白，医务室人满为患。军医开具的隔离证明像雪片一样堆满了野田中佐的办公桌。恐慌的气氛迅速蔓延，连一些底层军官也开始“疑似感染”。而真正的病原，不过是佐佐木通过贿赂的炊事兵，悄悄掺入伙食中的强效泻药。 当关东军司令部暴跳如雷，斥责电报如同雪崩般砸来时，第四师团的先头部队还蹲在厕所里哀嚎不止，根本无法集结。野田焦头烂额地应付着上峰的怒火，眼中却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庆幸。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中央大街的每一块鹅卵石。佐佐木站在医务室冰冷的窗前，看着最后一批“重症患者”被抬上开往隔离营的卡车。他口袋里揣着伊万诺夫给的那份关于毒气储存点的情报备份（原件已销毁），而那些换来的貂皮，已被他巧妙地混入后勤物资，制成护膝分发给了士兵——没人知道，在这些珍贵的皮毛夹层里，缝着他手绘的、标有附近日军布防点的简易草图。 野田中佐的军刀在灯光下闪烁，他烦躁地挑起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方面军命令我们下周必须开拔！不惜一切代价！”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但随即，刀尖指向电报末尾，“不过，第一师团已经‘光荣’地顶替我们，担任了诺门坎前线的先锋！” 佐佐木望向西北方，那里即将爆发一场改变战争走向的血腥战役。炮火的轰鸣似乎隐约可闻。而此刻，他只需要思考，如何将下一批“报废枪支”换成足够全联队熬过这个冬天的煤炭。咖啡馆里飘出的手风琴声，混合着营房里士兵们为暂时逃离前线而发出的、压抑的庆幸呻吟，在这座被冰雪和战争阴影笼罩的城市上空，久久地、荒诞地盘旋着。吉村少佐的尸体，此刻应该正顺着松花江暗流，漂向未知的远方。新的危机，如同江面下的漩涡，正在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