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勇气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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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拍事件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纪家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涟漪。纪靳修以铁腕手段迅速平息了外部的风波，《家有萌娃》节目组及相关高层付出了惨痛代价，在圈内几乎销声匿迹。纪老夫人那里，纪靳修亲自回去了一趟，进行了一场无人知晓具体内容的深谈，最终，老夫人不再提及让孩子曝光之事，只是对曾孙女的关心，似乎又多了一层复杂的意味。 外部威胁被清除，但内部的余波却未平息。念曦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对外界的试探和勇气，仿佛被那次的惊吓冻结了。她又退回到了更深的壳里，甚至比之前更严重。她拒绝再去小区那个儿童乐园，连坐在自家面向花园的窗边，都显得有些惴惴不安，似乎害怕不知从哪里又会冒出一个拿着手机的陌生人。 洛梨看着女儿眼中重新蒙上的惊惧阴影，心痛如绞。她知道，这一次，单纯的鼓励和家庭内部的安全示范已经不够了。念曦需要一次真正的、成功的体验，来覆盖掉那次不愉快的记忆，需要亲手触摸到“勇气”带来的力量，才能重新相信，外面的世界并非全然可怕。 纪靳修同样面色凝重。他处理外部危机得心应手，但面对女儿内心的创伤，他第一次感到了棘手。他能铲除所有明面上的威胁，却无法轻易抹去孩子心底的恐惧。 “我们需要一个契机，”洛梨在深夜的书房里，对纪靳修说，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一个能让念曦主动迈出一步，并且能让她立刻感受到积极反馈的契机。不能太难，也不能太刻意。” 纪靳修沉思片刻，目光落在了桌上一份关于旗下基金会近期活动的报告上。报告里提到，基金会即将举办一场小型的、非公开的慈善义卖活动，参与者多是基金会长期资助的几家儿童福利院的孩子，以及一些关系紧密、注重隐私的捐赠家庭。活动氛围温馨，旨在为孩子们提供一个交流互动的平台，同时筹集善款。 “这个，怎么样”纪靳修将报告推向洛梨。 洛梨快速浏览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这是一个相对封闭、安全的环境，参与者都是孩子，目的纯善。更重要的是，活动有一个环节，是鼓励孩子们自愿上台，展示自己的一个小才艺，或者分享一件自己心爱的玩具进行“义卖”，所得都将捐给福利院。 “也许……我们可以鼓励念曦，尝试参与这个‘分享’环节”洛梨斟酌着说，“不需要她表演多复杂的才艺，哪怕只是上台，展示一下她画的一幅画，或者说一小段话……” “难度需要降低。”纪靳修冷静地补充，“可以让她选择，只站在台上，由我们或者主持人代为介绍她的画。重点是‘站上去’这个行为本身。” 夫妻二人达成了共识。他们并没有立刻告诉念曦这个计划，而是开始进行铺垫。 首先，洛梨带着等等和念曦，一起整理他们的玩具和绘本，挑选出一些尚且崭新、但他们已经不太玩的，准备捐给福利院的小朋友。在这个过程中，洛梨有意无意地讲述那些小朋友可能没有那么多玩具，收到礼物会很开心，试图激发孩子们的同情心和分享欲。 等等积极响应，把自己好几辆心爱的合金小车都拿了出来，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大声说：“给小朋友！他们肯定没玩过这么酷的车！” 念曦安静地听着，看着，小手在自己那些摆放得整整齐齐、几乎一尘不染的毛绒玩偶和绘本上流连。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一个看起来最新、她平时也颇为喜欢的粉色小兔子玩偶，还有两本色彩鲜艳的绘本，轻轻放在捐赠箱里。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看向妈妈，眼神里有一种微弱的光，像是在确认自己做对了。 洛梨立刻给予她大大的拥抱和肯定：“念曦真棒！你挑选的礼物，那个收到的小朋友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的！” 其次，纪靳修则利用睡前故事时间，不再只讲梦幻的童话，开始加入一些关于“分享”、“帮助他人”以及“勇敢尝试”的小故事。他讲故事的语气依旧平铺直叙，但挑选的故事主角，往往是一些最初害羞、但最终因为帮助了别人而感到快乐的角色。 念曦听得很认真，有时会小声提问：“……那小松鼠后来还害怕吗” 纪靳修会回答：“可能还会有一点。但因为它帮助了朋友，心里觉得很温暖，那点害怕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铺垫工作进行了一段时间，直到慈善义卖活动的前三天，洛梨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用最轻松随意的语气，向念曦提起了这件事。 “宝贝，过几天爸爸妈妈要带你和哥哥去参加一个有趣的活动，那里有很多小朋友，我们一起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们，好不好” 念曦正在给一幅画涂颜色，闻言手顿了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和警惕。她对于“很多小朋友”和“活动”这样的词，已经有了条件反射般的紧张。 洛梨连忙补充：“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活动，就在爸爸公司的一个很漂亮的厅里，没有不认识的人，也没有人会随便拍照。”她仔细观察着女儿的反应，继续说，“而且，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舞台，如果有小朋友愿意，可以上去分享一下自己的画，或者唱首歌，就像……就像开一个小小的、只有朋友的派对一样。” 念曦低下头，继续涂色，没有说话，但小耳朵却微微动了动，显然在仔细听。 洛梨没有强求，只是温柔地说：“念曦画的画这么漂亮，如果愿意分享给大家看，那些小朋友肯定会很羡慕，也会很开心的。不过没关系，念曦可以只是去看看，玩一玩，不一定要上台。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会陪着你。” 她给了女儿一个完全自主的选择空间，没有施加任何压力。她知道，对于念曦这样的孩子，任何一点强迫都可能适得其反。 接下来的两天，念曦显得比平时更安静，常常一个人对着画板发呆，或者摆弄她那些画笔。洛梨和纪靳修看在眼里，却并不点破，只是如常地陪伴。 活动当天，纪靳修和洛梨细心为孩子们打扮。等等兴奋得像只小猴子，穿着合体的小西装，却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念曦则穿着一件精致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漂亮得像个小天使，但紧紧牵着妈妈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活动现场果然如纪靳修所说，布置得温馨而雅致，没有媒体的长枪短炮，只有孩子们的笑声和轻柔的音乐。参与者不多，大多是熟悉的面孔，或者是基金会长期合作的伙伴，氛围轻松友好。 一开始，念曦始终黏在洛梨身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直到看到等等已经和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孩玩到了一起，看到那些来自福利院的孩子们收到捐赠玩具时脸上纯真的笑容，她紧绷的小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 活动的重头戏——“小小分享会”开始了。主持人是一位笑容亲切、声音柔和的年轻女性。她鼓励孩子们自愿上台，展示才艺或者分享心爱的物品进行义卖。 有几个性格开朗的孩子率先上台，有的唱了首跑调的儿歌，有的表演了一段刚学的跆拳道，还有的展示了自己做的手工，虽然稚嫩，却都赢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和善意的笑声。气氛被烘托得越来越热烈。 等等在台下看得跃跃欲试，扯着洛梨的衣角：“妈妈，我也想上去！我可以打拳！”（他最近迷上了儿童武术）。 洛梨笑着鼓励他：“好啊，等等想分享什么呢” “我分享我的‘超级英雄拳’！”等等大声宣布，迫不及待的样子。 而念曦，则一直安静地看着，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裙角。她的目光追随着每一个上台的小朋友，看着他们或紧张或兴奋地表演，然后在一片掌声中红着脸跑下台，被自己的父母骄傲地拥抱。她的眼神里，有羡慕，有向往，但更多的，还是挣扎和恐惧。 洛梨和纪靳修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有催促。他们只是默默地，一左一右地守在女儿身边，像两座沉默而可靠的山。 这时，等等终于按捺不住，在得到主持人允许后，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上了台。他毫不怯场，摆开架势，口中“哼哼哈嘿”地给自己配着音，打了一套自创的、毫无章法却充满力量的“超级英雄拳”，逗得全场哈哈大笑，掌声格外热烈。 等等在掌声中得意洋洋地跑下台，扑进纪靳修怀里：“爸爸！我棒不棒” 纪靳修难得地露出了明显的笑意，摸了摸儿子的头：“很棒。” 等等的成功，似乎给了念曦一些刺激。她看着哥哥兴奋得发红的小脸，又看了看台上空出来的位置，嘴唇抿得发白。 主持人这时目光扫过台下，温和地笑道：“还有哪位小朋友愿意上来分享吗可以是一幅画，一个故事，或者就像刚才的小英雄一样，展示一下你的活力哦！” 场下暂时安静下来。念曦的身体僵住了，她甚至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就在这时，纪靳修俯下身，在女儿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说：“念曦，还记得爸爸说过吗害怕是正常的。爸爸第一次在很多人面前说话，也会紧张。” 念曦抬起头，看向父亲。纪靳修的眼神深邃而稳定，没有任何催促，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洛梨也握紧了女儿的小手，轻声说：“宝贝，无论你做什么选择，爸爸妈妈都觉得你是最棒的。” 念曦的目光在父母脸上流转，最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牵着妈妈的手，然后，用更慢的动作，从随身带着的小小画筒里，抽出了一张画纸。 那是她这几天反复修改、涂色的一幅画——画上是夜空中一轮明亮的、有些拟人化的弯月，周围围绕着无数颗细小的星星，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地面上一只依偎在妈妈身边的小兔子。画面的色彩搭配和谐，笔触细腻，充满了温暖的氛围。 她紧紧攥着那幅画，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腿像是在地上生了根，迈出第一步显得无比艰难。全场的目光，因为她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聚焦过来。那些目光，有好奇，有鼓励，有善意等待。 念曦的小脸更白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眼眶又开始泛红，退缩的本能几乎要再次占据上风。 洛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忍不住出声让她回来。 就在念昼即将放弃的瞬间，纪靳修却轻轻握了一下洛梨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女儿身上，那目光里有一种强大的、沉静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你可以的。 就在这时，台上的主持人也注意到了这个漂亮得如同瓷娃娃、却显得无比挣扎的小女孩。她并没有出声催促，而是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充满鼓励的笑容，然后，她竟然缓缓地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台下的念曦齐平，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手掌向上，是一个邀请而非要求的姿态。 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是一个关键的开关。 念曦看着主持人蹲下的身影，看着她与自己平视的、充满善意的眼睛，又感受到身后父母那无声却强大的支持。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哽咽，却最终没有化成眼泪。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腿，迈出了第一步。 一步，两步……她走得很慢，很艰难，像是走在荆棘上。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画，朝着那个蹲着等待她的主持人，朝着那个小小的舞台，走了过去。 当她终于站上舞台，站在蹲着的主持人身边时，全场响起了第一阵掌声，并不激烈，却充满了理解和鼓励。 念曦显然被这掌声吓了一跳，身体瑟缩了一下。主持人立刻用轻柔的声音对她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愿意和大家分享你的画吗” 念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太紧张了。 台下的洛梨屏住了呼吸。 纪靳修的目光依旧沉静。 主持人非常有耐心，她微笑着说：“没关系，如果你愿意，可以点点头，阿姨来帮你介绍这幅美丽的画，好吗” 念曦看着主持人，又看了看台下紧紧盯着她的爸爸妈妈和哥哥，终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主持人笑容更暖，她小心地接过念曦手中的画，面向观众，用清晰而动人的声音描述起来：“大家看，这位叫念曦的小朋友，带来了一幅非常美丽的画。画上有温柔的月亮妈妈，和可爱的小兔子宝宝，还有好多好多守护着她们的星星。月亮的光照亮了黑夜，让小兔子感到非常安全和温暖。这真是一幅充满爱意的画作，谢谢念曦小朋友的分享！” 随着主持人的描述，台下再次响起了热烈的、真诚的掌声。这一次，掌声持续了很久。 念曦站在台上，听着这环绕着她的掌声，看着台下那些带着笑容的陌生面孔，还有远处，父母眼中那无法掩饰的骄傲与激动，哥哥等等拼命挥舞着小手的样子……她原本苍白的脸颊，渐渐泛起了一丝红晕。那双总是带着些许惊惧和不安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了一种名为“成就感”的光彩。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笑，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主持人将画作交给工作人员进行后续的义卖登记，然后轻轻拥抱了一下念曦，送她下台。 念曦一步一步地走回父母身边，脚步比上台时，轻盈了许多。 洛梨立刻蹲下身，用力地将女儿拥入怀中，声音带着哽咽：“宝贝，你做到了！你真的太勇敢了！妈妈为你骄傲！” 纪靳修也蹲了下来，大手轻轻落在女儿的头顶，他的动作依旧克制，但眼神里的动容却无比清晰。他看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念曦，今天，你很勇敢。” 这是纪靳修式的最高赞扬。 念曦看着爸爸，又看看妈妈，终于，那紧紧抿着的嘴唇，松开了一条缝隙，一个极小、极小，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在她嘴角悄悄绽放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开怀的笑容，却比任何笑容都更让洛梨和纪靳修动容。那是突破内心枷锁后，如释重负的、带着点羞涩的喜悦。 回家的车上，念曦依然很安静，但那种安静，不再是封闭和恐惧，而是一种沉浸在某种满足和回味中的宁静。她甚至主动靠在了妈妈身上，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作为“义卖品”留下的画作的复印件。 等等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说着今天自己的“壮举”和妹妹的“厉害”。 洛梨和纪靳修的手在座位下悄悄交握。他们知道，这一次成功的体验，对于念曦而言，意义非凡。她亲自丈量了从台下到台上的距离，亲身感受了恐惧之后那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她触摸到了“勇气”的形状——它并不总是轰轰烈烈，有时候，它只是攥紧一幅画，在无数挣扎后，迈出的那艰难的一步。 这身温柔的铠甲，在经历了外界的恶意冲击后，非但没有破碎，反而因为这次由内而外的突破，被淬炼得更加坚韧。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至少今天，他们的女儿，用自己的力量，点亮了一颗属于她自己的、勇敢的星星。这颗星的光芒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她未来前行路上的一小步，而无数个这样的一小步，终将汇成通往广阔天地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