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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洲岛默娘祠的砖石木料堆积如山,在悲恸与信念的驱动下,以惊人的速度垒砌着根基。阿爹阿娘和姐姐们守着默娘、操持祠务,虽悲伤却有条不紊。 穗安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依旧盘坐如生、面容安详的阿姐,将万般不舍与滔天怒火压在心底,毅然转身登船。 目标——福州! 她需要更大的舞台,更汹涌的民意,她要让整个八闽大地,都燃起为默娘请愿的烽火!要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曾经有一位仙姑,不辞辛劳守护着这片海疆与海上讨生活的人! 如今,她被凶残的海妖所害,唯有万民同心,请愿上天敕封她为真正的海神,她才能重归神位,继续庇护这方水土与黎民! 海风猎猎,吹拂着穗安紧绷的脸颊,也吹不散她眼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决绝之火。 清云商行总部。 阔别半月,踏入熟悉的厅堂,扑面而来的不是往日的繁忙有序,而是一种压抑的焦灼。妙善和海生正对着账册愁眉不展,见到穗安,如同见到了主心骨,立刻迎了上来。 “师父!您可算回来了!”妙善眼圈泛红,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愤怒,“默娘仙姑仙逝的消息传开才半月……那些豺狼就按捺不住了!” 海生也沉着脸,语速飞快地汇报:“好几家原本依附我们的中等商号,突然倒戈,疯狂抢我们原本稳固的渔获、海盐、布匹生意。工坊那边更是一团糟,奸细层出不穷。您临走前布下的‘香皂配方’这个饵……果然被一个管事咬钩泄了出去!这倒在意料之中,正好清理门户。但是!” 妙善接过话头,声音拔高,充满了痛心和愤怒:“他们连女塾和济安堂都不放过!福州城郊三家刚开不久的女塾,被不明身份的地痞泼粪砸门,吓得女先生和学童不敢再去,已经停课了。 济安堂的大夫们去城外村庄义诊,回程路上竟被流氓围堵打伤,好几个大夫现在还躺在床上! 还有养济院,当初那些拍着胸脯承诺捐款的富商大贾,现在一个个推三阻四,捐款迟迟不到位!工料都备好了,就等着钱开工安置流民!他们这是要釜底抽薪,断我们的根基啊!” 穗安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她的心上。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 直到此刻,她才无比真切、无比痛彻地意识到——阿姐默娘,那位海上仙姑,不仅是她的至亲,更是清云商行、是女塾、是济安堂、是养济院,是她所有济世理想背后,那根无形的、却坚实无比的擎天柱! 阿姐在时,她的仙姑身份,她那隐隐与神道相连的背景,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 宵小之徒纵然眼红清云的财富和影响力,也忌惮着冥冥中可能存在的仙神报应,不敢如此肆无忌惮、丧心病狂! 如今,阿姐仙逝的消息如同撤去了这道无形的屏障。那些贪婪的鬣狗,那些惧怕清云革新触及其利益的守旧势力,那些被张翰默许甚至暗中推动的对手,终于露出了最狰狞的獠牙!他们不仅要从商业上击垮清云,更要彻底摧毁她苦心经营、惠及贫弱的民生根基。 对阿姐的思念与刻骨的爱,在这一刻化为更加汹涌的痛楚与力量! 阿姐,你看到了吗这人间鬼蜮,从不因你的慈悲而收敛半分。 穗安眼中寒光凛冽,那怒火淬炼出的是更加坚定的决心:阿姐的路,她必须走下去!阿姐的神位,她必须争到!这被打压的民生,她必须守护! “我知道了。” 穗安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寒意,“女塾被砸的,立刻报官,同时让我们的护院轮班值守,保护剩下的女塾!被打伤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抚恤加倍!济安堂义诊暂停,先确保城内安全。养济院的捐款……” 她冷笑一声,“把当初签了承诺书的名单和金额整理出来,我自有打算。至于商行和工坊的损失,先稳住阵脚,清理内奸,账慢慢算!” 她迅速下达指令,稳住后方,随即霍然起身:“备车!去府衙!” 福州府衙。 与以往不同,穗安在府衙偏厅足足枯坐了一个时辰。茶水换了三遍,从温热到冰凉。府衙的胥吏态度客气却疏离,只道“大人公务繁忙,请道长稍候”。 这刻意的冷落,让穗安心头的寒意更甚。她知道,这是张瀚在拿乔,在试探,在展示他的权势。 终于,她被引入后堂书房。 张瀚端坐案后,气色看起来并无不妥,甚至比半月前更显红光满面。他见穗安进来,并未起身,只随意地抬了抬手:“林道长来了,坐。近日府衙琐事繁杂,让道长久等了。” 他慢悠悠地品着茶,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从福州港口的吞吐量,聊到今年的赋税收缴情况,再扯几句无关痛痒的农桑闲话,绝口不提清云面临的困境,也绝口不问穗安此来的目的。 穗安耐着性子听着,直到张瀚似乎无话可说,端起茶盏准备送客时,她才放下自己那杯早已冰冷的茶,目光如炬,直刺张瀚,开门见山: “大人日理万机,贫道不敢多扰。今日前来,只为两事。” 张瀚放下茶盏,露出洗耳恭听状:“哦道长请讲。” “其一,”穗安声音清晰沉稳,“海商便民所自成立以来,详细登记了往来福州所有商行船只的型号、吨位、航线、货物乃至船主背景,信息浩繁。 此乃维系港口秩序、保障商贸安全之基石。然此等机密汇集一处,清云商行一介商贾,实感惶恐不安,力有未逮,更易招致非议。 贫道思虑再三,此便民所,理应由官府直接掌控,方为正道。所需人手、开支,清云愿全力配合移交。日后,其他商行若需查阅、使用其中信息,只需向府衙缴纳相应会费即可。此乃公私两便,亦能为府库开源。” 张瀚的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海商便民所!这个汇集了福州海贸命脉信息的庞大数据库!清云主动交出控制权还建议将其变成府衙的收费项目这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肥肉! 他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沉吟道:“嗯……便民所移交官府,此事,牵涉甚广,容本官再斟酌一二。” 穗安心中冷笑,知道这“斟酌”便是动心了。她不再纠缠此事,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上了沉痛与忧患: “其二,大人可知,近几十年来,海上事故频发,船毁人亡者不计其数其中多少,是人力难及的天灾又有多少,是海妖作祟、精怪为祸” 她不给张瀚思考的时间,紧接着道,“唯有近三五年,海上事故骤减,新航路不断开辟,闽地商货通达四海,赋税充盈,民生稍安。大人可知,此中关键何在” 张瀚眼神微凝,捻着胡须:“莫非与那默娘仙姑有关” “正是!”穗安斩钉截铁,“正是家姐林默娘,以凡俗之躯,承神道之责,巡弋海疆,平息风浪,诛杀作乱海妖,庇护过往船只渔民!此乃万家生佛之功!若无家姐,何来福州港今日之繁盛何来海商敢行远洋”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愤:“然天妒善人!家姐日前为救北伐水师将士,遭海妖设伏围攻,力战殉道。此怪未除,海上再失守护! 大人试想,消息传开,那些跑惯了远洋的海商,可还敢轻易出海新开辟的航线,可还有人敢走长此以往,福州港的繁华,恐将如沙上堡垒,倾颓只在旦夕之间!” 张瀚的脸色终于变了,经济的衰退,赋税的减少,港口的萧条,这是他这个知州最不愿看到的!他沉声道:“那依道长之见” 穗安目光灼灼,掷地有声:“唯有一途!家姐为护苍生而死,其功其德,当封正神!唯有天庭敕封,家姐方能重聚神格,再镇海疆!如今湄洲岛乡民感念家姐恩德,正自发捐建祠庙,香火祈愿。 贫道恳请大人!为八闽海疆之安宁,为福州商贸之长远,助一臂之力!允准并倡导八闽各地,为家姐建祠立庙,凝聚万民愿力!唯有万民同心,感天动地,方能让天庭正视家姐之功,敕封神位,永佑海疆!” 书房内一片寂静。 张瀚沉默了,他捋着胡须,眼神闪烁不定。他是标准的孔门子弟,对鬼神之事向来是“敬鬼神而远之”。 但默娘的事迹和影响力是实实在在的,更重要的是,穗安这番话,将默娘封神与福州港的繁荣、甚至他张瀚的政绩牢牢绑在了一起,这让他不得不慎重。 然而,朝廷对“封神”的态度向来微妙,尤其涉及与龙宫势力的冲突。上面至今没有明确表态,他岂敢轻易站队万一站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良久,张瀚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极其官方和模糊:“林道长拳拳之心,本官深感其诚。默娘仙姑生前庇护海疆,泽被万民,其功甚伟。如今不幸罹难,百姓自发建祠感念,此乃民心所向,至情至性。本官亦深受感动,近日都因此事心绪不宁,竟至偶感风寒了。” 说着,他还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拿起案上的帕子擦了擦并无汗渍的额头。 穗安心中雪亮! “深受感动”“偶感风寒” 这是在明确地划清界限!表示他张瀚个人对此事“深受感动”以至于“病了”,但作为朝廷命官,他对此事毫不知情,更不会公开表态支持或反对!这是一种极其狡猾的默许——你可以在民间自己搞,我不阻止,但也别想我公开支持! “贫道明白了。” 穗安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厉芒,声音恢复了平静,“大人为国操劳,还请保重贵体。贫道告退。”她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