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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握着嘉宁公主的手，低声细语，那眼波流转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亦是母亲对女儿未来小心翼翼的重新铺排。 穗安静立一旁，看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心湖却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直荡回那遥远的海疆。 皇后眼中对嘉宁的疼惜与包容，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穗安记忆深处尘封的匣子。她仿佛看见多年前，湄洲岛林家那个小小的院落里，海风咸涩，灶火温暖。 年幼的自己，性子孤拐，不喜女红，偏爱跟着阿爹鼓捣渔船渔网，或是缠着阿姐问那些虚无缥缈的海上奇闻，常惹得邻里妇人摇头叹息“林家小女怕不是个痴的”。 可阿娘呢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海腥味、面容温婉却透着坚韧的女子，从未呵斥过她。 阿娘会默默将她被渔网勾破的衣裙细细缝补，会在她因玩闹忘了饭点时，温好一碗热腾腾的鱼粥放在灶边。 当她因好奇爬礁石摔得膝盖青紫，阿娘一边心疼地抹着草药，一边无奈又纵容地叹气：“你这丫头，心比海里的浪还野，性子比礁石还硬，也不知随了谁……” 那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化不开的包容与担忧。如今想来，那便是阿娘最深沉的母爱，包容着她所有“不合规矩”的棱角，守护着她那颗向往更广阔天地的心。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咸涩海风气息的思念，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哽在喉间。家。那个在惊涛骇浪中始终亮着温暖灯光的港湾。 她想阿娘粗糙却温暖的手，想阿爹沉默却坚实的背影，更想阿姐……那个如今端坐神坛、悲悯却也疏离的海神妈祖。 穗安微微垂眸，敛去眼底瞬间涌上的湿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对着皇后母女郑重一礼：“娘娘慈心，公主慧根，必能寻得康庄大道。贫道先行告退，静候娘娘与公主佳音。” 半月后，汴京赵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派喜气洋洋。 今日是师兄赵海的掌上明珠，昔日福州女塾的杰出女夫子——赵小姐，出阁的大喜之日。夫婿正是新科一甲探花郎王殊之，才子佳人，珠联璧合，引得京中瞩目。 穗安作为赵海同门师妹，更与赵小姐有师生之谊，自然被奉为上宾。 她没有再穿那身标志性的素净道袍，而是换了一身低调却不失庄重的藕荷色云锦长裙，发髻间只簪一支温润的玉簪，通身气度清华。 她含笑看着新妇被喜娘搀扶着，凤冠霞帔，团扇掩面，在喧天的锣鼓与祝福声中，一步步走向那同样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礼成之时，穗安与蒙着盖头的赵小姐目光短暂交汇。隔着那层薄薄的红纱，穗安清晰地看到赵小姐眼中闪过的一抹熟悉的、带着坚定与默契的笑意。穗安微微颔首，唇角亦勾起一丝心照不宣的弧度。 京城的喧嚣似乎永无止歇。穗安回到驿馆，暂享片刻宁静。窗外月色如水，倾泻在庭院中的芭蕉叶上，沙沙作响。 她正对着一局残棋出神，思索着下一步如何落子——既是棋盘上的，亦是这京城风云中的。 “圣旨到——清云护国济运真人林穗安接旨！” 一声尖细高亢的唱喏骤然划破驿馆的静谧。穗安神色一凛，立刻起身，整肃衣冠，快步走到院中，对着那手捧明黄卷轴、身着内侍服饰的宣旨太监，恭敬地跪拜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咨尔清云护国济运真人林穗安，道法精微，心怀济世。献祥瑞番薯于御前，活民亿万，功在社稷；更献《玄元健体》、《孕期安养》仙术于中宫，泽被坤仪，德润椒房。 朕心甚慰，特加封尔为‘辅国佑民玄妙普济真人’，赐金符玉牒，紫绶法衣，岁禄千石。另赐汴京御赐精舍一座，为真人清修弘法之所。尔其勉之，广布慈云，永绥福履。钦此！” “贫道林穗安，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穗安声音清越，深深叩首。心中却无太大波澜。这加封殊荣，不过是朝廷对祥瑞之功、对后宫推动健体之术的认可。 宣旨太监满脸堆笑，亲自将穗安扶起，说着恭维话。穗安淡然应对，命人奉上早已备好的丰厚谢仪。 加封的喧嚣方歇不久，一个更令人欣喜的消息便如春风般传到了穗安耳中——新嫁入王家的赵小姐，成婚不过月余，竟已诊出了喜脉！ 穗安闻讯，立刻备了一份得体的贺礼，前往王家探望。 王宅内花木扶疏，一派新贵气象。赵小姐虽是新妇，却无多少娇怯之态，眉宇间反而比在福州女塾时更添了几分温婉与笃定。她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小腹尚平坦，气色却极好，红润有光，眼神明亮。 屏退左右，房中只剩下穗安与赵小姐二人。 “恭喜师侄，双喜临门。”穗安含笑，目光落在赵小姐平坦的小腹上，带着真诚的祝福。 赵小姐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却无丝毫扭捏，反而迎上穗安的目光，眼中闪烁着慧黠与难以抑制的兴奋：“师叔，成了！” 她压低声音，“王郎……还有婆母，都欢喜得很。我昨日‘无意间’提起，这胎怀得如此安稳，胃口也好，许是托了在福州女塾时，日日跟着师姐习练那《玄元健体术》的福，底子打得好呢！” 穗安眼中笑意更深，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个刚刚加封、献上祥瑞与健体仙术的“玄妙普济真人”，一个刚嫁入清贵门第、备受瞩目的探花郎夫人，再加上赵小姐这“现身说法”的“健体助孕”实例——这东风，已然蓄足了力道！ “宫中那边……”穗安轻声问。 “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已然在命妇朝觐时，多次提及此术之妙。” 赵小姐眼神雀跃，“尤其是太后老人家，说起当年生育之苦，更是唏嘘不已，直言若早有此术，不知能少遭多少罪。如今宫中几位有孕的妃嫔，都已奉懿旨开始习练了！皇后娘娘更是将此书作为恩赏，赐予了几位宗室重臣的夫人。” 赵小姐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略带讽刺又无比了然的笑意：“师叔，您猜怎么着根本无需我们再多费唇舌！这消息一传开，京中各府邸，但凡是关心子嗣、或是家中有待嫁女儿、新妇的，无不闻风而动。那《玄元健体术》的抄本，如今在命妇圈中，已是万金难求！至于那所谓的‘女子习练此术或会饭量略增’的‘缺点’……” 她拿起手边一块精致的枣泥糕，轻轻咬了一口，笑容明媚：“在易受孕、利生产、母子平安，这实实在在的好处面前，多吃半碗饭这点浪费，算得了什么那些老爷太太们，只怕是恨不得自家女儿媳妇个个身强体壮，好为家族开枝散叶，绵延福泽呢！谁还在乎多费几粒米” 穗安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有计策成功的喜悦，有对人性功利的洞悉，更有对皇后、太后以及眼前赵小姐通力合作的欣慰。 这风，终于借着“多子多福”这最现实的东风，吹遍了京华！ 至于这风最终能否真正让天下女子强健起来，掌握些许自身命运那将是更漫长、更艰难的跋涉。 前路虽远，行则将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