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声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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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市政府大楼深色的玻璃幕墙蜿蜒流淌，将窗外本就灰蒙的世界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影。林静云在王主任的引导下，穿过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安静走廊，来到了位于三楼的市长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敞，装修是标准的公务风格，沉稳却略显沉闷。巨大的红木办公桌，背后是一面鲜红的国旗和党旗，靠墙立着一排书柜，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类政策文件和理论书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打扫过的清洁剂气味，混合着旧纸张和家具漆面的味道，一切看起来都井井有条，却又透着一股缺乏人气的冷清。 “林市长，您看还缺什么，或者需要调整哪里，随时告诉我。”王主任脸上依旧挂着殷勤的笑容，手脚麻利地将她的行李箱放在角落，又去给她泡茶。 “这样就很好，辛苦王主任了。”林静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暴雨冲刷着的空旷院落，以及远处朦胧的城市轮廓。与方才村口那混乱、充满张力的场面相比，这里安静得仿佛是两个世界。但这种安静，却蕴含着另一种无形的压力。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进来的是市委秘书长李建国，一位五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他脸上带着体制内标准而矜持的笑容，步伐稳健。 “林市长，欢迎欢迎！这天气真是委屈您了。”李秘书长热情地伸出手，“本来安排了班子成员在会议室迎接，没想到您路上遇到了点状况，还亲自处理了，真是……雷厉风行啊。” 林静云与他轻轻一握，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她微微一笑，语气平和：“李秘书长客气了，分内之事，正好碰上，总不能视而不见。倒是打乱了组织的安排，给大家添麻烦了。” “哎，林市长这是哪里话，工作第一嘛。”李秘书长笑着摆手，引她走向沙发区坐下，王主任适时地奉上热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寒暄几句后，李秘书长切入正题：“林市长，按照惯例，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简单开个见面会，和班子的同志们都见一见另外，关于您的分工和近期工作，书记的意思是由您先熟悉一下情况，不着急。” “我听从组织安排。”林静云点头，“见面会就定在今天下午吧，越快越好。至于工作，”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李秘书长，“我既然来了，就不是来做客的。熟悉情况最好的方式，就是深入实际。麻烦秘书长帮我准备一下近几年青云市的经济社会发展数据，特别是财政收支、重点项目进展情况的详细报告。” 李秘书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位新市长似乎完全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前的观望期，直奔主题，而且切入点如此具体、硬核。他连忙应道：“好的，没问题，我马上让人整理好给您送过来。” 又交谈了几句，主要是李秘书长介绍市里的基本情况和几位主要领导的性格特点，言语谨慎，滴水不漏。林静云安静地听着，偶尔提问一两个关键点，显示出极强的信息捕捉能力。 送走李秘书长，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林静云坐回宽大的办公椅，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她很清楚，从她踏入青云市地界，尤其是以那种方式介入了拆迁事件开始，她就已经踏入了一个无声的战场。这里的较量，不再是村口的推搡叫骂，而是报表里的数字、会议上的言辞、以及看似寻常安排背后的各种心思。 王主任送来的资料很快堆满了桌角的一角。林静云深吸一口气，拿起最上面那份关于市财政状况的报告，翻看起来。越是细看，她的眉头蹙得越紧。财政赤字远比她预想的要大，土地出让收入占比畸高，且多个重大项目的资金流向存在模糊地带。那个频频出现的“万晟集团”，俨然是青云市建设领域的绝对主角。 下午的见面会，在小会议室举行。气氛看似和谐，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试探。市委书记杨正康是一位即将到龄、作风稳健的老书记，讲话四平八稳，表示全力支持林静云的工作。其他的常委们，表情各异，欢迎词说得热情，眼神却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全省最年轻的县级市女市长。 其中，常务副市长高瀚给林静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大约四十出头，头发浓密，穿着合体的西装，说话条理清晰，对青云市的情况如数家珍。他在表示欢迎时，笑着说道：“林市长是省里来的高材生，搞经济的专家，我们青云现在正处在转型的关键期，有林市长来掌舵经济工作，肯定能给我们带来新思路、新气象。我们这些‘本土派’，正好跟着学习学习。” 这番话听起来是捧，但“省里来的”、“高材生”、“新思路”这些词，在特定的语境下，无形中强调了林静云的“外来者”身份，隐隐将她与“本土”区分开来。林静云只是微笑着回应：“高市长过奖了，青云的情况还是你们最熟悉，以后的工作，还需要我们班子团结协作，共同摸索。” 她注意到，当她提到“团结协作”时，高瀚的笑容似乎微妙地停顿了零点几秒。 见面会结束后，林静云回到办公室，继续埋首于文件堆中。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夕阳的余晖穿透云层，将城市染上一抹倦怠的金色。但林静云的心情并未因此变得轻松。数据是不会说谎的，青云市的经济结构脆弱，对房地产依赖过度，历史遗留问题复杂，万晟集团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上午那场强拆风波，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是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林市长，今日村口之事，涉事人员已初步处理。万晟集团方面表示是下属项目部临时工个人行为，已开除。相关情况，容后当面汇报。周烈。” 言简意赅，符合周烈的风格。但“临时工”、“个人行为”这几个字，让林静云的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好一个标准的“防火墙”策略。她回复了两个字：“收到。” 放下手机，她再次走到窗边。华灯初上，雨后的青云市显得宁静了些，但她知道，在这宁静之下，是无数双观望的眼睛，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是等待着她这个“空降兵”出招的无声战场。她的第一把火，看来不能轻易点燃，但一旦点燃，就必须烧穿这重重迷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