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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西郊,梧桐路。 名字听着浪漫,现实却像一块被城市遗忘的旧抹布。 梧桐是有的,几棵歪脖子老树,叶子蔫黄,枝桠间缠满乱七八糟的电线。 路两旁挤挤挨挨着几十年前的老式公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水泥,雨水浸染的深色污渍如同老人斑,爬满斑驳的墙体。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煤球燃烧的呛人烟味、下水道反上来的酸腐气,还有街边廉价小餐馆飘出的、永远带着一股地沟油底味的饭菜香。 陈默的黑色轿车停在路口,与这片灰败格格不入,引来几个蹲在墙根抽烟的闲汉好奇又警惕的目光。 他推开车门,扑面而来的复杂气味让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目标地址就在这片老楼深处,一栋外墙上还用红漆刷着巨大“拆”字的三层筒子楼。 一个疑心老婆出轨的本地小富豪,声称最后一次gps定位信号就消失在这栋破楼里。 任务简单得近乎乏味。 对陈默而言,不过是又一个确认目标位置、拍几张足够引发家庭战争的照片、然后收钱走人的过程。 他甚至不需要动用入梦的能力。 楼道阴暗狭窄,声控灯坏了,只靠尽头一扇积满油垢的窗户透进点浑浊的光。 空气里是浓重的霉味和潮湿的尘土气息。 陈默的皮鞋踩在水泥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按照雇主提供的模糊信息,走向二楼靠西侧的那几户人家。 就在他经过201室门口时,脚步却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老旧的、油漆剥落的木门虚掩着,大概是为了透气。 透过那条不宽的缝隙,一股浓郁的、廉价泡面调料包的味道直冲出来,混杂在楼道固有的气味里,显得格外刺鼻。 陈默的目光穿透门缝,落在了屋内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女孩,背对着门口,正站在一个狭小的、只能称之为“灶台”的角落前。 校服洗得有些发白,肩膀处能看到细微的磨损痕迹,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纤细却显得有些苍白的手臂。 她微微佝偻着背,专注地盯着眼前一口冒着热气的旧铝锅,锅里翻滚着浑浊的面汤和几根蔫黄的青菜。 是郭小婷。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 仅仅几个月前,他还是那个被郭家踩在泥泞里、挣扎求生的穷学生, 而她,是郭家捧在手心的小公主,穿着精致昂贵的衣裙,笑容天真烂漫,像一束毫无保留的阳光,曾短暂地照亮过他阴霾密布的人生。 她看向他的眼神,永远是纯粹的欣赏和依赖,不掺杂任何郭家的恶意。 她是他在那段灰暗日子里,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的暖意。 可现在…… 眼前的女孩,身形似乎比记忆里更单薄了。 那头曾经精心打理的、乌黑柔顺的长发,现在只是简单地扎成一个低马尾,几缕碎发无力地垂在颈边。 曾经总是闪着星星光芒的大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 那张曾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脸庞,如今瘦削得颧骨微凸,唇色很淡,透着一股长期营养不良的憔悴。 那身曾经象征着优渥家境和无忧无虑的校服,此刻裹在她身上,只衬得她像一株在贫瘠土壤里艰难生长的、过早被风霜侵袭的幼苗。 她身上那种曾经让陈默都感到刺目的、被保护得很好的“光”,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一种被生活重压碾磨后的麻木。 锅里浑浊的面汤翻滚着,发出单调的咕嘟声。 郭小婷拿起筷子,小心地搅动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老练。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门外那道凝视的目光。 陈默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虚掩的门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楼道里偶尔有住户经过,投来好奇或警惕的一瞥,他浑然不觉。 识海深处,蓝阡陌那浩瀚冰冷的意识流,也罕见地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沉寂。 凡尘俗世的悲欢离合,本不该引起祂丝毫涟漪。 但此刻,这蝼蚁般女孩身上散发出的、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绝望与死寂,却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 在祂那亘古不变的冰冷意识中,激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波动。 顺心意。 前世修的道,早已刻入灵魂深处。 见而不为,视而不救,此等因果,他承担不起。 郭家是郭家。 郭东明、刘亚萍、郭凯,他们已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了代价。 但这笔债,不该由眼前这个女孩,这个曾在他最黑暗时给予他一丝微光的女孩,用她的一生去偿还。 门内,郭小婷关掉了炉火,端起那口滚烫的铝锅,小心翼翼地往旁边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倒面汤。 动作有些笨拙,滚烫的蒸汽熏得她微微眯起眼。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郭小婷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面汤溅出几滴,烫在手背上,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却下意识地先护住了那只破碗。 她惊慌地抬起头,目光撞向门口那个逆着昏暗光线的高大身影。 当看清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她少女旖梦中的英俊脸庞时,郭小婷整个人如遭雷击! 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浑浊的面汤和泡面泼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洇开一片狼藉。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像寒风中的落叶。 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自惭形秽。 她几乎是本能地、慌乱地后退了一步,试图把自己藏进身后更深的阴影里,仿佛陈默的目光是灼人的烙铁。 “对……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情,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收拾……” 她猛地蹲下身,徒手就去抓那些滚烫的碎瓷片,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破,渗出殷红的血珠也浑然不觉,只想快点把自己和这片狼藉从他眼前清除掉。 卑微得令人心碎。 陈默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了,连带着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他一步跨入这间不足二十平米、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陋室,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味、霉味和廉价洗涤剂混合的刺鼻气息。 他走到郭小婷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了她颤抖的单薄身躯。 没有质问,没有寒暄。 他蹲下身,在郭小婷惊恐又茫然的目光中,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精准地、不容拒绝地扣住了她那只正徒劳抓着碎瓷片、已然被划破流血的手腕。 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别捡了。” 他的声音低沉,在这狭小压抑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力量。 郭小婷的挣扎瞬间停滞,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她预想中的鄙夷、嘲讽或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陈默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带着温热的指腹,极其自然地、轻轻擦过她冰凉潮湿的脸颊,拭去那不知何时滚落的泪珠。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郭小婷死死压抑的闸门。 积蓄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恐惧、绝望、以及对眼前这个男人复杂到极点的、 混杂着爱慕与自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呜……哇……” 她再也控制不住,像一只受伤濒死的小兽,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力气都哭尽。 下一秒, 一个带着冷冽气息却异常坚实的怀抱,猝不及防地将她彻底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