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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寺在太春宫北面,相比外边那些搜查的起义军,木漪显然更为轻车熟路。 她带着刘玉霖一路躲避视线,猫腰穿过几条不常被人打理的小道,乱花乱草,荒凉偏僻。 最后到了大成寺后门地道,这条路,像是已经私下被她演练过了百回。 “我们从地道上去。” 刘玉霖拉住她,“我,怕黑。” “怕也得走,怎么,要我把你留给他们”木漪挑中要害说话,“今夜这里可不止陈军,而且除了陈擅,谁认得你是谁!” “……” 以防万一不能点灯,木漪摸黑扒开地道,拉着她的手就钻了进去:“一闭眼一咬牙就过去了!” 外面是雪地。 两人湿透的鞋子踩在地道的石梯上,更是冷的像踩在冰上,冻得刘玉霖直哈气。 原本跑的发软的两只脚,都一下变僵了。 大成佛就安放在大成寺中央供台上,因运入宫时已经各宫戒严,鲜少人知情。 即便周围无光,它仍旧光辉慑人。 刘玉霖病中未曾见过,见了,才知如此高大华壮。 她气喘吁吁,扶腹跪坐蒲团上,已经不再去想夺取佛头本身是一件什么性质的事情,只问:“这么高,你该如何上去” 木漪没说什么,解了一根腰带用作襻膊,将碍事的袖子收拢起来方便干活,之后便是从刘玉霖都没注意到的角落搬来了一个梯子,是那日宫人安置佛像时放在这的,使唤她:“你过来,帮我扶稳。” 刘玉霖吸了一口长气,缓过这阵头晕目眩,上去将所有身体的重量搭在梯尾,木漪朝梯上攀爬。 动作之快,让刘玉霖惊讶。 “你以前爬过梯” “别问那么多,扶好。”木漪拔出簪子,撬松佛头和佛身之间。她也是上次观看时才发现,佛头单独存放,最后才卡入榫卯处,叩紧接合。 刘玉霖将头昂的高高的,半天不见她有进展,正眼前一黑必须低下喘气时,听见沉闷的裂声,再往上看,木漪已经满头大汗,手上提着那枚镀金的佛头。 “重吗” 她提着头,“僧人贪赃,上次来便发现是空心的,一个人都能抬得动。” 她让刘玉霖找块布垫垫,毫不留情的将这佛头一把丢了下来。 高高在上供人敬仰的神佛,就被如此随意亵渎,一夜之间,木漪颠覆刘玉霖往日所学太多太多。 还未从这种情绪里出来,木漪又递给她一把刀,“它融冶偷工减料,工期又紧,接的并不牢固。袈裟上有宝石,我们可以把它抠下来。” “你去吧,我……” 木漪强塞给她,“刘玉霖,你想清楚了,我的钱都是拿命换的,不打算分给你。 你需要,只能趁今夜抢,抢多少算多少。 你如今身份是帝王妾室,陈擅就算知道你腹中骨肉是他兄长的遗腹子,也无法力拒整个氏族让你入陈家门! 你就不怕他们去母留子,将你孩子带走 届时你无家可归又没有钱财傍身,就要被人辱死,饿死,冻死!” 刘玉霖听着,愣在原地良久没动。 木漪扯她扯不动,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骂了句执迷不悟自己去佛身前将宝石从袈裟上翘起。 第四颗蓝宝石卡在袈裟的衣褶里,比其他几颗要紧,木漪忙的热汗直流,一只手过来,不甚熟练地翘了一把。 宝石崩落在地。 两人相视一眼。 紧接着,刘玉霖也去抠下袈裟上的一颗珍珠。 “谁也不能将我的孩子抢走。木芝,这个东西,能否让我们母子俩度过这个冬天” 说着,抹掉一把辛酸泪。 “别哭了,眼泪挡眼睛。”木漪教她,“你拿的不值钱,翘这个。” 曹凭投降后被陈军缴械捆绑,丢到了内统军值房。四边门被破时,谢春深命令谢镇藏在这。 但几人带曹凭过来时,却不见值房内有人。 属下将此情况报给陈擅,陈擅便道,“那就去找。” “找到了,是……”那属下没有准头,谢镇可是谢征的亲儿子。 陈擅脸色乌黑凉薄,但底色仍是亮的:“找到了,将这小子带回来呗。” “不杀吗” 陈擅跨坐值房案上,举剑擦血:“我答应过某人,他此番助我入城,我也饶这小子一命,不杀,捆紧了带回来。” “是。” 属下转头便带人去找谢镇,有时,人与人之间不得不道一句机缘巧合。他们遍寻不到的人,偏与从椒房殿离开的谢春深,撞了个正着。 他没有听谢春深的话,带着那把长剑跑出来,和一些残余的内统军在西角顽抗。 谢春深背后是熊熊火海,椒房殿已经彻底烧毁了,谢镇与这些残兵背靠背,被二王的兵逼在那片结了冰的芙蓉池边。 马上军士大声冷嘲:“曹凭已经缴械投降,你们这群无知蠢人,还要过来送死!” “不可能!”回他的是谢镇,冷气梭巡,他却血脉喷张,大吼道,“曹将军不可能投降!” “为什么不可能!”一声强行刺入,那头领立刻要发令要箭射谢春深一行人,谢春深大喊:“皇后尸体在此!” 说着,谢春深身后所抬的担架丢在了地上。 而马上那人经此一举,也看清他们这些人腰上所系白绦。 眼角一绷,抬手匆匆止令:“先将箭放下!” 段先生嘱咐,腰间挂白绦之人,是同丧,也是同行者,见后不止不杀,还应应礼遇。 因这插曲,其余内统军也被他们趁乱制住。 谢镇将剑横在胸前,独独不肯就范。 谢春深让这些人去确认皇后死活,自己径自走向谢镇。 谢镇理不清情况,又不能直接将剑刺到谢春深身上,只能下意识后退,一脚踩空入河,被谢春深单手拎了回去,一气拽进了最近的屋内。 烟炭和烧焦后的苦涩弥漫整个四壁,谢春深欲夺他剑,谢镇又是一躲。 谢春深眼睛上挑,不带善意:“这把剑,为何不能放下。” 谢镇含泪:“血海深仇,放不下!” 谢春深点头,开始说他自己的话,“曹将军确实已经投降了。” “阿兄,你骗我!” “没有人诓骗你!”谢春深并未将门关紧,让开身,“你自己看!已经不打了!结束了,知道么。” 谢镇才走几步,门外虎视眈眈的一行人已经朝他拔刀相向。 他无可奈何,也不可置信地退了回来。 联系方才景象,脑中有什么地方嗡声四起,电雷穿耳。 他转过身,面向谢春深,手里的剑拿得更紧,“阿兄,大哥……为何你像是和他们一伙的” “你觉得呢。” 谢春深只这样回。 这并不是一种否定,也算不上一个回答,只能表明,他不在乎也不介意,此时的谢镇对他怎么看。 谢镇重重上前一步,但身体左右晃动,被打击到虚浮:“难不成,从头到尾,是你先勾结了这些人” “时间宝贵,怎堪与你在此处辩论。”谢春深只道,“谢镇,放下你手里的剑,回值房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谢镇笑了。 “那不可能。” “必须可能!” 下瞬谢镇对准他胸膛,举平剑锋,他才算看清谢春深的真面目,真相太过残酷,不敢接受,不忍接受,不能接受! “谢军人马尽数为国尽忠,我父惨烈战死,只有你,原来只有你,躲在背后与那反贼勾结! 你这么做究竟所求为何! 没有我父你仍在军中苦役,以怨报德,丧尽天良绝我洛阳谢氏!谢春深,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自木漪后,再无人能喊出他的过去。 他的过去不是那么光鲜,甚而没有一丝光亮,所以他与木漪不同的是,他并不接受自己的过去。 但情景已至于此,他不妨就告诉谢镇: “在遇见你与谢征之前,我就生活在荆州云水县,这个县很偏远,很穷苦,你没有体会过那种难堪,窘迫,又被欺辱的日子,你不会想到,我是怎样从悬崖上跌下去,摔断了腿——” 谢春深抵着谢镇的剑朝前,眼里是森冷的狼光。 “同乡的同龄人妒我相貌,常常成群结队,围住我欺凌殴打。 那日,我被他们逼至悬崖,又被他们合力推了下去。 我什么也不曾做,他们就要置我于死地。你看,恶山恶水里长出来的人,有多面目狰狞。 可就是这恶滋养了我,也是这恶成就了我。 你生在山顶,无需费力攀爬已经登锋,而我在山脚,穷其一生,不过是想拥有,你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东西。 所以你还觉得,我会怕遭报应” 谢镇伤痛皆狠,已经失语。 他颤着唇,用剑要戳入他肉里,被谢春深以手握住。 正是被判定废了的那只手。 谢镇整个愣住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 还有什么可以问一切都是他的伪装,父亲一时心软带回来的人,成了灭他整个家门的根源。 一种无尽的悔与恨,穿破了谢镇看似完整的表皮,在他心上划了无数刀,让他肝胆俱碎。 他撕心裂肺地朝天吼了一声,用力挣脱谢春深手心,抽剑朝谢春深命门砍去。 谢春深堪堪躲过,摔在了门上,将关了一半的门撞开。 外面的人本就在等他,见他被谢镇逼了出来,进去就将谢镇围住。 谢镇本不擅战,如果不是陈擅那一剑存了私心,确实大伤了谢春深,他会直接了结在谢春深手中。 谢镇被压到角落壁上,谢春深隔着盔甲兵器,最后说了说话:“你是我的弟弟,我此生还没有过真正的亲人,也想留你一命。可惜,你并不听话。” 谢镇被方才的人踢出了内伤,口边呕血,闻言,厌弃的吐了一口血水。 “你不配。” “怎么不配是我想护着你,其实你死了更好。” 谢春深面无波澜地看着他,也许眼底,也含有一点寂寥和遗憾,但只是一点,撼动不了任何。 “只要你死了,我就会成为,谢征唯一在世的儿子。” 谢镇暴起抗议,“你不配谢春深,你是个畜牲,你不配冠谢姓!” “谢镇,我会给你一个厚葬。” 得知他意图辱没谢征身后名,谢镇崩溃着扑过来,与那些人开战。 谢春深闭眼,耳边是无情的刀伐声。 他突然失去留在这的欲望,挥袖大步出门,将谢镇,留给了这群与谢征有仇的反军。 群狼环伺,必将谢镇撕个粉碎。 他唯一的弟弟,被他亲手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