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战略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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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记秘制乾坤蛋液灌注酥香饼”这场闹剧，虽被赵大军一番插科打诨勉强平息，但“品牌”二字，却像一颗无意间落下的种子，在林晓燕的心田深处悄然萌发。她第一次朦胧地意识到，仅仅依靠祖传的手艺和提心吊胆的游击，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郑工关于“优化能源结构”那番近乎咆哮的论述言犹在耳，苏联专家安德烈对“黑烟污染”的指责更让她面颊发烫。改进那具拖后腿的煤炉，成了眼下最迫切的难题。 然而，蜂窝煤票从何而来她对着那堆呛人又低效的煤渣愁眉不展，只能徒劳地叹气。 这日下午，她正蹲在楼后对着煤炉发怔，一阵熟悉而充满过剩活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嘿！咱厂的‘乾坤饼西施’！搁这儿参禅悟道呢”赵大军笑嘻嘻地凑过来，手里娴熟地抛接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语气里总带着三分戏谑。 晓燕如今对他的咋呼劲儿已稍有适应，无奈地牵了牵嘴角：“大军哥，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正为蜂窝煤发愁呢……” “蜂窝煤好东西啊！比你这老古董强百倍！”赵大军“咔嚓”咬了一大口苹果，汁水四溢，含糊地说，“想弄票找‘万能丁’准没错！” “万能丁”晓燕眼中流露出困惑。 “就后勤科那个丁干事！戴副眼镜，瘦得像竹竿，可门路广着呢！”赵大军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介绍，“厂里从劳保用品到福利分发，甚至谁家娃想进托儿所，他都能给你琢磨出点道道来！人送外号‘万能丁’！不过这小子精得像猴，不见真佛不烧香。” 晓燕心里微微一动，但随即又被担忧压了下去。主动去找后勤科的人会不会太冒险赵办事员之前的警告她还记忆犹新。 赵大军看出她的犹豫，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丁猴子跟我当年一块儿偷过厂里果园的枣，算是有过命的交情！我就说是我妹子想弄点票，大不了到时候分他两张饼尝尝鲜！” 在赵大军的半鼓励半怂恿下，晓燕终于在一个傍晚下班时分，于厂区锅炉房后一个僻静的角落，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万能丁”。 丁干事人如其名，瘦小精干，一副厚厚的眼镜片后，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透着一股市井的精明。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晓燕一番，又瞥了瞥旁边的赵大军，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大军哥介绍的人啊……蜂窝煤票嘛，眼下可是紧俏物资……” 晓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嘛……”丁干事话锋一转，拖长了调子，“既然是自家人……想想办法，倒也不是完全没路子。”他说话间，右手食指和拇指下意识地搓了搓，暗示不言而喻。 晓燕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用干净油纸包好的两张加了鸡蛋的灌饼递过去——这是赵大军事先叮嘱的“敲门砖”。 丁干事接过饼，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哟，闻着是挺香。行吧，看你一个小姑娘家创业也不容易。我这儿呢，正好有几张别人拿来抵账的富余票，就按市面价匀给你吧。”说着，他从中山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牛皮纸面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撕下几张印着格式的票券。 晓燕赶紧付了钱，几乎是双手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分量沉重的票券，仿佛握住了通往更顺畅未来的钥匙。 赵大军亲热地搂住丁干事的肩膀，嘻嘻哈哈：“够意思啊丁猴子！下次发电影票记得给哥留两张好位置的！” 票到手后，晓燕又咬紧牙关，动用了一部分“救命钱”，买了一个小巧的、专烧蜂窝煤的省煤炉。这笔投入让她肉疼不已，但当第一块蜂窝煤在炉膛里被点燃，窜出稳定、炽热、近乎无烟的蓝色火焰时，她激动得眼眶都有些湿润了。火苗温顺而有力，热量持续均匀，烙出的饼子受热恰到好处，边缘带着诱人的焦黄，口感提升了一大截。郑工的话虽不中听，道理却是对的！这“能源结构”的优化，直接带来了“生产效率”的飞跃。 刚刚解决能源瓶颈，一个意想不到的“战略合作”机会便自动送上门来。 这天傍晚收摊时，邻居家的娟子扭扭捏捏地蹭到晓燕身边，小手绞着衣角，脸颊涨得通红，声如蚊蚋：“晓燕姐……我……我以后下午放学，能来给你帮帮忙吗我不要工钱！就……就晚上管我一顿饭就行！我娘说……说我总在家呆着也是闲着，不如……不如出来跟你学点正经本事……” 晓燕看着娟子那双充满渴望却又怯生生的眼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她自己忙起来确实常常顾此失彼，有个帮手能缓解不少压力。可是，她这微薄利润，哪里请得起人 “娟子，我这儿……” “我真的不要工钱！”娟子急切地打断她，像是怕被拒绝，“我就帮你洗洗碗筷，收收零钱，招呼一下客人！你给我一口吃的就行，我吃得很少的！” 最终，晓燕还是心软答应了。于是，“林记”摊位上，多了一个手脚勤快、眼神怯懦却努力学着大声吆喝的小帮手。娟子的到来，不仅分担了晓燕的体力活，她那份怯生生的勤快劲儿，还意外地博得了不少食客的怜爱，生意竟似乎因此更红火了些。 晓燕坚持每天收摊后，都给娟子带上两张饼或是一大碗稠粥，偶尔还会夹上些自己腌制的爽口咸菜。娟子每次都感激不尽，吃得干干净净。这大概算是她的第一个“雇员”了晓燕看着娟子忙碌的小小身影，心中涌起一种奇异而温暖的责任感。 然而，好景不长。孙秀英很快便察觉到了娟子的存在。她虽不敢直接到摊位上闹事，但在家里的骂声陡然升级，指桑骂槐，不堪入耳。 “翅膀硬了啊！都开始摆谱雇起小丫鬟了真拿自己当老板娘了挣几个糟钱不知道姓啥了！交家里的钱呢怎么一个子儿没见多是不是都填喂那小要饭花的坑了” 晓燕只能充耳不闻，心中却暗暗叫苦。孙秀英的话虽恶毒，却戳中了一个现实：收留娟子，即便不支付现钱，管饭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让她本就拮据的“家用”上缴更加捉襟见肘。 正当她为钱发愁之际，她的“情报网络”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扩张。 王大妈依旧是首席情报官兼义务宣传员，每日雷打不动地来喝一碗粥，顺便带来厂区各个角落的最新动态。 “晓燕呐，听说工会李主席的家属夸你熬的粥火候到位呢！” “哎哟，可不得了，三车间那帮年轻小伙明天要赶工，肯定得起早，你早上得多备点货！” “坏了坏了！后勤科那个老赵好像又要搞什么突击卫生检查，你这两天可得把摊子前后收拾利索点！” 这些真伪难辨的消息，成了晓燕调整每日“经营策略”的重要风向标。 而她的另一位“情报源”，则更为出乎意料。 那是一个安静的午后，晓燕正在家中揉制面坯，苏联专家安德烈那位身材丰腴、面容和善的妻子娜塔莎，抱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玻璃罐头瓶，有些腼腆地找了过来。她用极其生硬的汉语，辅以丰富的手势，连比划带猜，晓燕终于明白她是想来买粥，但家中没有合适的盛具，想问这个玻璃瓶是否能用。 晓燕连忙给她盛了满满一瓶热粥。娜塔莎高兴地付了钱，却并未立刻离开。她的目光被晓燕晾在窗台的那双匿名劳保手套吸引，指了指手套，又指向厂区方向，笨拙地竖起大拇指，用夹杂着俄语的汉语说：“陈！好！戈拉勺！（俄语：xopoшo，好）” 晓燕的心猛地一缩，几乎漏跳一拍！娜塔莎认识这手套还提到了陈默好难道这手套…… 娜塔莎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憨厚地笑了笑，抱着粥瓶快步离开了。 晓燕怔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那双手套……真的是陈默悄悄放的他为何要这样做那个沉默寡言、行踪难测的男人，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自此，娜塔莎偶尔会来买粥，有时还会带着他们那个洋娃娃般可爱的金发小女儿。两人语言不通，却凭借手势、微笑和简单的词汇，竟也能进行些微交流。娜塔莎会告诉她厂里哪位苏联专家家又收到了国内寄来的新奇物件，或者抱怨一下北中国凛冽的寒冬；晓燕则会耐心教她“粥”、“饼”、“好吃”等简单中文。通过娜塔莎这条意外的“国际通道”，晓燕甚至隐约得知，陈默似乎在协助厂里解决一项与苏联专家合作的技术难题，颇受领导器重。 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一点点拼凑出那个沉默男人背后若隐若现的轮廓，虽不清晰，却已足够引人遐思。 当然，她的情报网里，自然也少不了那位最令人扶额的“技术顾问”。 郑工依旧会神出鬼没地现身，对着她的新式蜂窝煤炉发表一番关于“燃烧效率显着提升但二次配风仍需优化”的技术演说，或者试图帮她建立“基于热力学原理的最佳翻面周期数学模型”。尽管他的建议大多听起来如同天书，但偶尔蹦出的几个专业术语，也能给晓燕一些朴素的启发——例如，她真的开始下意识地估算一锅粥需要翻滚多少次才能达到最绵密的口感。 赵大军则继续扮演着消息灵通人士的角色，带来各种经过夸张渲染的市井趣闻，并负责维护与丁干事之间的“供应链”关系，用他的话说：“哥们儿这叫保障你的核心生产资料稳定供应！” 甚至连那个眼高于顶的商业巨子钱旺，后来也曾再次路过，看到她的蜂窝煤炉和小助手娟子，难得地没有嗤之以鼻，而是摸着下巴评价道：“嗯，总算有点雏形了，像个做买卖的样子。”虽然语气依旧傲慢，但至少没再提他那套宏大的“连锁经营”计划。 林晓燕就这样，被动地置身于一张由热心街坊、国际友邻、技术怪人、江湖兄弟、精明干事构成的、光怪陆离的关系网中。这些来源各异、真假参半的信息，有的切实有用，有的仅供谈资，却都在潜移默化中，帮助她在这个人情错综的大院里，更加艰难却也更加稳固地立足。 夜晚，她常常一边听着王大妈唠叨家长里短，一边回味娜塔莎关于手套的暗示，一边琢磨郑工提及的“热效率”，同时还要计算着第二日的成本与开销，只觉得自己的思绪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忙碌而充实。 生活依然布满荆棘，经济的压力丝毫未减。但有了更高效的炉具，有了娟子的分担，有了这些纷乱芜杂却鲜活生动的“合作”与“情报”，她忽然觉得，前行的道路似乎不再那么孤寂与黑暗了。 一个微小的念头开始在她心底潜滋暗长：或许有一天，她真的能拥有一个小小的、不再需要东躲西藏的固定摊位。到那时，招牌上该写什么呢 也许，就简简单单两个字——“林记”。 嗯……听起来，似乎真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