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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外，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侍卫持戟而立，神色肃穆。端木珩勒马停驻，抬手示意上官徽稍候。他翻身下马，玄色锦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声响。 端木珩上前几步，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侍卫，“本将军奉命前来调阅卷宗，烦请通报。” 侍卫接过令牌，验看无误后，当即躬身一礼：“将军请随我来。”随即引端木珩向府内走去。 廷尉府内肃穆沉寂，青石铺就的长廊仿佛望不到尽头。侍卫在前引路，端木珩与作男装打扮的上官徽紧随其后。两侧高墙耸立，偶有文书官吏捧着卷宗匆匆走过，见到生人皆是低头避让，气氛凝重得令人几乎窒息。 正当一行人穿过第二重院门时，侧面回廊忽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端木珩目光一冷，手已按上剑柄——却见来人正是他此前派来查探卷宗的亲卫统领赵睿。 赵睿神色凝重，见到端木珩当即快步上前，压低声音禀报：“将军，卷宗库看守严密，未得手令不得入内，属下未能查到李四案卷。”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但属下探查到李四尸身现停于殓房，尚未移送义庄。” 端木珩眸色一沉，“殓房在何处” “从此廊右转，过了刑名司便是。”赵睿抬眼迅速扫过四周，“守卫刚换过班，此时或可……” 端木珩与上官徽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端木珩眸色一沉，对走在前面的引路侍卫道：“引路至殓房。李四原是本将军亲卫，理当前去一看。” 侍卫面露难色：“这……” 赵睿适时上前，看似随意地站在那侍卫的身侧，实则封了对方的退路：“将军有要务在身，还请行个方便。” 侍卫被二人气势所摄，只得躬身：“不敢，将军请随我来。” 赵睿保持警戒姿态，跟在了端木珩与上官徽的身后，三人一道转身走向西侧长廊。 殓房的方向隐约飘来一丝苍术焚烧的气息，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这廷尉府内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添了几分阴森。 转过两道回廊，殓房的灰瓦矮房已然在望，门前却立着一位年约五旬的属官，身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瞧见端木珩一行人到来，他神色微怔，随即快步上前，拱手拦在了门前。 “止步。”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此地乃停放待验尸身之处，阴秽重地，非仵作及相关吏员，一概不得入内。” 端木珩脚步未停，直至距他三步之遥方站定，目光沉静地扫过对方官服上的补子：“本将军奉旨查案，涉案亲卫李四尸身停于此地，特来查验。” 那属官面色不变，依旧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微微欠身：“原来是端木将军，失敬。下官乃廷尉史，周文瑄。按律，即便奉旨查案，欲验尸身，亦需有廷尉手令。不知将军可曾带来”他语调恭敬，话语却寸步不让，“若无文书，恕下官难以从命。此乃朝廷法度，绝非有意为难将军。” 上官徽立于端木珩侧后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之人瞬间绷紧的臂膀线条。周遭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殓房内隐约透出的、混合着草药与腐败的冰冷气息。 端木珩眼底掠过一丝寒芒：“周廷史恪尽职守，本将军自然明白。然事急从权，李四之死关乎重大，片刻延误恐致线索湮灭。至于手令，本将军自会向廷尉大人补取，然而此刻此人，”他抬手，指尖不容置疑地指向殓房紧闭的木门，“本将军必须一见。” 周文瑄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为难，却依旧挡在门前：“将军，法度如山。下官若此刻放行，便是渎职。望将军体谅，莫让下官为难。”他话语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况且，内里气息污浊，景象恐不堪入目，实非贵人宜入之地。” 话音未落，端木珩忽然向前逼近一步。他身量极高，这般近距离地俯视，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周文瑄虽强自镇定，呼吸却也不由得一滞。 “周廷史，”端木珩的声音压得更低，仅容面前几人听见，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你口口声声法度，那本将军便与你论一论法度。李四于诏狱中死得不明不白，遗下血书直指本将军。此刻尸身在此，若其间再有任何差池……这干系，你区区一个廷史，担待得起吗” 他目光冷冽，直刺对方眼底：“还是说，你此刻阻拦，正是怕本将军从中看出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周文瑄面色骤变，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慌乱，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端木珩迫人的视线。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寂静之际，上官徽清越的声音自身侧平静响起：“周廷史。” 她上前半步，与端木珩并肩而立，虽作男装，但那通身的气度却令人无法忽视。她并未提高声调，言辞间却自有分量：“您恪守律法，令人敬佩。然则，李四一案，关乎将军清誉，更关乎朝廷法纪之公信。陛下既已允诺将军彻查，便是特许其临机专断之权。” 她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木门，复又落回周文瑄脸上，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尸身停放越久，变数愈多。若因拘泥于文书往来之程序，致使真凶湮灭证据、逍遥法外，届时，恐非一句‘依律办事’所能承担。廷史深谙律法，自然明白，‘权’与‘经’，孰轻孰重，当审时度势。” 她稍作停顿，给予对方片刻思忖的时间，方才继续道：“将军与我只需片刻查验，众目睽睽之下，一切过程皆可记录在案，绝不让廷史担无谓的干系。如此，既全了法度，亦不误案情，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周文瑄眉头紧锁，目光在端木珩冷峻的面容和上官徽沉静的双眸间逡巡。他深知端木珩权势煊赫，更明白眼前这“青年”所言非虚——若真因他的阻拦而误事，后果绝非他一个廷史所能承受。 挣扎之色在其脸上一闪而过。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侧身让开了通路，声音干涩道：“将军……请速去速回。下官……在此等候。”言毕，他微微挥了挥手，示意原本守在门边的两名狱吏也退开。 “多谢。” 端木珩抬手推开了那扇沉沉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门。一股更为浓重刺鼻的苍术与血腥混合之气，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腐味，扑面而来。 殓房内光线晦暗，只墙角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映出一具以白布覆盖的尸身轮廓，阴森冰冷。端木珩径直走了过去，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粗糙的白布边缘，略一迟疑，最终猛地将其掀开—— “嘶...”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李四面色呈现不自然的青紫色，脖颈处一道紫黑勒痕深可见骨，舌头外凸，充血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是典型的自缢特征。 “呕...”忽然，一声压抑的干呕在寂静的室内响起，上官徽以手掩唇，疾步朝门口走去，端木珩眉头一蹙，抬步跟了上去。 “没事吧”他递过去一方素白帕子，声音不自觉放柔了几分，“是我疏忽了。” 上官徽接过帕子，摇了摇头，“将军不必管我，先去验尸要紧，我缓缓便好。” 端木珩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回去。上官徽靠在门扉深呼吸了几口。片刻后，她将方才那块帕子仔细折好，蒙在了口鼻处，走了回去。 端木珩闻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她走近时，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让了半步。 上官徽强忍不适，仔细端详，突然却见她眉心蹙起，“将他翻过来!”她忽然说道。 端木珩立即会意，将李四翻了过来，使其背部朝上。 “果然！”她声音发颤，见端木珩眼中带有疑惑，她解释道：“将军请看这尸斑颜色，”她指向尸体背部的大片紫红斑块，“李四被发现自缢是在今早上朝时分，至今不过三个时辰。但这尸斑颜色...以及这腐败程度，恐怕至少已死六个时辰以上。” 端木珩眸光一凛，也就是说，李四在昨晚就已遇害，那么今早的现场……必然是伪造…… 思及此，端木珩眸光骤冷。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周文瑄带着廷尉周通和一队佩刀侍卫，气势汹汹地朝殓房赶来。 端木将军！周通带着侍卫破门而入，阴沉着脸拱手道，未经允许擅闯殓房，这是何意 端木珩负手而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将奉旨查案，这第一关自然是要查验这的尸身。他特意在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哪怕是一具尸体，也该验个明白。 周通脸色微变，随即挤出一丝笑容：将军说得是。不如移步正堂详谈下官备了好茶... 不必了。端木珩冷声打断，陛下给的时限紧迫，周大人想必清楚。这具尸体，本将军要带走。 这...周通额头渗出细汗，恐怕不合规矩啊！ 规矩端木珩眸中寒光一闪，本将军奉旨办案，对涉案人员有全权处置之权，周大人这是在质疑圣旨他缓步逼近，还是说...周大人百般阻挠，其中另有隐情 周通脸色瞬间煞白，后退半步强笑道：将军说笑了！廷尉府岂敢阻挠只是想着将军非专攻刑名，不如派两个得力助手... 不必。端木珩断然拒绝，事关本将军亲卫性命与我端木珩治军声誉，本将军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周通目光微暗，他盯着端木珩看了片刻，突然躬身道：既如此，此案全权交由将军处置，廷尉府必当全力配合。当他直起身时，脸上已换上恭敬神色。 端木珩与上官徽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这周通态度转变之快，其中必有蹊跷。 还有一事，端木珩突然问道，那城西老农一家五口的尸身何在 在隔壁停尸房。 周文瑄与周通对视一眼，方才说道：将军请随我来。说着便率先向外走去。 端木珩临出门时，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低声对赵睿道：“寸步不离，看好李四的尸身。” 待众人离去，殓房内只剩下赵睿与李四的尸首时。周通在门外回头，原本温和的眸子瞬间凝结成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