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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珩独坐案前，眸中情绪翻涌，久久未曾平息。窗外风雪渐急，呼啸的风声裹挟着碎雪拍打窗棂，仿佛要将这满室压抑的真相也一并吞噬。他抬手推开窗扇，任由刺骨的寒风伴随着雪花，扑向他越来越冷硬的脸庞。 他一直以为他的战场在北疆，在朝堂，却从未想过，最致命的一刀，竟来自最信任的至亲。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赵睿小心翼翼的禀告，“将军，周太医到了。” 端木珩回过神，掩去眸中所有情绪，沉声道：“请。” 只见一年过五旬的老者背着药箱匆匆而入，他身着太医院特有的靛青色官服，肩上斜挎着一只绘有暗纹的药箱。 周太医一进门，便感受到书房内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他目光快速扫过端木珩紧绷的脸庞，心中已隐隐猜到此次问诊非同寻常。他放下药箱，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沉稳：“下官见过将军” 端木珩微微颔首：“周太医，不必多礼。” 周太医站直身体，目光在端木珩身上稍作停留，便谨慎地开口问道：“不知将军此次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可是府上哪位贵人身体不适” 端木珩沉默片刻，似是在斟酌用词，随后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是内子身体抱恙，一直高热昏迷不醒，还望周太医能够出手诊治，务必让她康复。” 周太医闻言，心中微微一震。他虽身处太医院，但也听闻过端木珩与其夫人之间的一些传闻。他遂微微躬身，语气中带着几分郑重：“将军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只是不知夫人现在何处” “赵睿，你带周太医过去。”端木珩目光落在赵睿身上，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赵睿立刻会意，转身对周太医做了个请的手势：“周太医，这边请。” 周太医背起药箱，跟着赵睿匆匆离去。 端木珩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在椅中坐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书房内依旧安静得只能听见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风雪的呼啸声。 半个时辰后，周太医在赵睿的引领下又来到了书房。 他的面色有些凝重，行礼后斟酌着开口道：“将军，夫人此次病情来势汹汹，高热不退，乃是长期忧思过重，又兼近日遭受了极大的刺激与打击，导致心神失守，气血逆乱。下官已施针用药，暂时稳住了病情，但夫人身体极为虚弱，后续调养极为关键，切不可再受任何刺激，否则……”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忍，“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端木珩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听到周太医的话，身形微微一震，却并未立刻转身，只是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只管用心医治，需要什么珍贵的药材，尽管开口。” 周太医连忙点头：“将军放心，下官自会尽心尽力。只是夫人这病，三分靠医，七分靠养，更重要的还是要让她心情舒畅，放下心中的包袱。” 端木珩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本将军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周太医躬身行礼，走到门口之时，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端木珩那孤寂的背影，心中暗自叹息。这位将军平日里威风八面，与这夫人却不甚和谐，如今夫人病成这般，他周身那股子冷厉之气却仍未消散，想来必是二人心中积怨已深，难以轻易化解。只是这夫妻之间的纠葛，外人也不好妄加评判。罢了，他只是个太医，能尽力保这位夫人平安便已是尽责，其余的，便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待周太医离开，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端木珩负手立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 赵睿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再惹将军不快。 “你下去吧！”端木珩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 赵睿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端木珩依旧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天暗沉了下来，端木府各处都点起了灯，昏黄的光在风雪中摇曳，似是随时都会被吹灭。 端木珩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与窗外那漫天的风雪融为一体。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书案。书案上，那盏灯芯微微跳动着，昏黄的光映照在他冷峻的脸上，映出一片落寞。 他缓缓坐下，手指下意识地探入袖中，想要触碰那枚早已失了梅花香气的香囊——然而指尖所及，却是空无一物。他猛地一滞，这才想起：那香囊，早在他于她房中瞥见那块被她私自珍藏、属于其他男子的墨帕时，便已被他狠狠掷还了回去。 一念及此，心口像是被冰冷的针猝然刺入，泛起一阵清晰而窒息的痛。 “将军！”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赵睿急促却刻意压低的禀报声，这一次，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御史台王大人、李大人在府门外求见，言及有要事需面陈将军，事关……朝廷法度，官员体面。” 端木珩猛地抬头，眸中所有脆弱的情绪瞬间被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御史在这个当口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上官玄！除了他，谁还会在这个敏感时刻，如此迅速地煽动御史前来施压为了阮云归，为了他那被禁足的妹妹！ 对这位郎舅，端木珩的心中向来没有多少好感。 端木珩同上官玄虽同是武将，二人又都年少成名，但端木珩却清楚，他同上官玄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端木珩的威名，是实实在在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他掌军，讲究令行禁止，军纪如山，信奉的是绝对的力量与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的锋芒，是出鞘的刀，直来直去，摧城拔寨，带着军人最纯粹的狠厉。 而上官玄则不同，他虽是武将，却出身清贵世家，年少时以诗文才情闻名，更是结交阮云归、向子平等名士，后来虽因家族需要弃文从武，可即便身在行伍，那股子文人的酸腐气与自命不凡却始终未曾褪去。他的战功或许不假，但其中总掺杂着几分时势造英雄的运气与背后势力的巧妙运作。上官玄的锋芒，更像是一柄精心装饰的剑，华丽且合乎礼法，剑未出鞘，已先讲究派系、风评与“大义”名分。他骨子里行的仍是文人那套纵横捭阖、借力打力的手段。 此刻，御史台的人如此迅速地登门，打着“朝廷法度”与“官员体面”的旗号，正是上官玄最擅长的手段——借朝廷的势、用言官的嘴，来施加压力，逼他就范。 为了一个阮云归，为了他那被禁足的妹妹上官徽，上官玄这是要与他在这不见血的朝堂战场上，再过一招了。 若是片刻之前，端木珩必定会以更强硬的手段回敬回去，并将这群多事的御史挡在门外，可眼下…… 他的眸色变得复杂起来，思索片刻，他突然沉声对赵睿吩咐道：“请两位大人前厅稍候，本将军即刻便到。” 端木珩的声音已恢复一贯的淡定，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将所有的情绪再次深藏眼底。 踏入前厅，一向以耿直敢言着称的王戎便迎了上来，神色严肃，语带机锋道：“端木将军，听闻您前日未经有司，便私自扣押南阳名士阮云归，此举是否于法不合恐惹非议啊！” 他话音方落，另一名御史李威也上前说道：“端木将军，下官还听闻，您将夫人禁足内院，甚至阻拦上官家人探视。清官难断家务事，然则夫妻失和，亦当有度，如此行事，恐损及将军清誉，亦非朝廷体统。” 话语间，满是冠冕堂皇的劝诫，实则步步紧逼。 端木珩静立听着，面色平静无波。在未知晓一切之前，他只会觉得这是上官玄在借题发挥，甚至可能暗中与武安王有所勾连。 但此刻，他心念微转。上官玄如此急切地动用御史，恰恰说明了他对妹妹和阮云归的紧张重视程度。而据他这两日收到的密报，上官玄不仅在为妹妹与好友奔走，同时也在暗中监视着武安王府！ 这是否意味着……上官玄的目标，或许正与他不谋而合！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端木珩脑中迅速成形。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共同想要保护的人。 或许……他可以与他这位郎舅联手。 想到这里，端木珩心中有了一丝晴明，面对两位御史的逼问，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微微颔首，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从善如流”：“两位大人所言极是。前日之事，确是本将军一时情急，处置欠妥。” 王戎与李威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地“认错”，一时都有些愕然。 端木珩继续道：“阮先生乃当世名士，本将军此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心生仰慕，故令人请来一叙，请教些南阳风土人情，并无他意。既两位大人觉得不妥，本将军这便命人礼送阮先生回望云轩。” 他顿了顿，看向内院方向，语气显得颇为“无奈”与“痛心”：“至于内子……只因偶感风寒，病势沉重，需静心休养，不便见客，故而才命人小心看护，绝无禁足之意。此事周太医可作证。待她病情稍愈，本将军自会好生安抚，也会知会上官府上。有劳两位大人费心了。” 端木珩这一番以退为进、滴水不漏的说辞，不但全了御史的颜面，也全了法度体统，更是暗中给了他那位郎舅一个明确的信号：阮云归已放，上官徽并非被虐待，只是“病了”，需要“静养”。 同时，他也为自己争取了时间和主动权。 王戎和李威面面相觑，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大道理竟无处施展，只得干巴巴地又劝诫了几句“将军英明”、“还望以和为贵”之类的话，便讪讪告辞。 送走御史，端木珩立刻返回书房，沉声下令：“赵睿！” “末将在！”赵睿应声而入，态度愈发恭谨。 “你亲自去一趟‘清音观’，将阮云归安然无恙地送回望云轩，代我致歉，就说昨夜请教兵法，获益良多，改日再登门谢罪。”端木珩冷声吩咐道。 “是！” “另外，”端木珩目光深邃，“备一份厚礼，以我的名义，送去上官府，给上官玄大人。” 赵睿略有迟疑：“将军，此举怕是……” “照做便是。”端木珩打断他，“顺便，再‘无意中’透露给他一句话。” “将军请吩咐。” 端木珩缓缓踱步至窗边，望着上官府的方向，一字一句道：“便说——‘风雪甚大，独木难支，欲破冰前行，或需同舟共济’。” 这句话，隐晦却清晰地表达了他欲联手之意。上官玄是聪明人，必然能懂。若他接受，他就能多一个强大的助力。若他不接受……端木珩的眸光骤然变得晦暗……无论如何，眼下，他不能再将他这位郎舅，推向敌人的方向。 赵睿心神领会，重重抱拳：“末将明白！定将此事办妥！” 端木珩微微颔首，“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