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次火车上
万人丛中一回首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一辆绿皮火车正奔驰在祁连山北的河西走廊之上，以每小时45公里的平均时速，不紧不慢地向着终点站进发。 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天刚蒙蒙亮时就惊醒了的旅客们，将这节拥挤的车厢内变得更加嘈杂和吵闹。 5月初的河西走廊气温偏低，李世英被车厢里的热闹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嗅觉就率先醒了过来，嗯，汗臭味、脚丫子的味道、车厢厕所飘来的尿骚味、旅客们的早餐食物这些熟悉的味道便混合着冲入了鼻孔。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李世英裹了裹衣服，这一回他是彻底清醒了，只感觉双腿有些麻木，于是喊了一声：“老谢，老谢”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到了座位下面，李世英便被拽着爬了出来。 从老家出发时，李世英浑身上下只凑了五十块钱，1973年1月1日始发的从河南郑州到新疆乌鲁木齐的71次客运列车火车票价是三十六块钱，所以他自然是买不起卧铺票的。 将近三千公里的路程，要忍受七十多个小时也就是三天三夜的颠簸，于是硬座车厢的座位下面，就成了许多旅客们夜晚躺着睡觉的地方。 硬座下面的空间自然是很狭窄的，所以这里原本只适合小孩子们躺着睡觉，但李世英够瘦，虽然座位长度不够，但蜷着腿凑合一下也是勉强可以的。 李世英从座位下面钻了出来，站在拥挤的过道上随意拍打着身上的衣服，71次客运列车是新车，乘务员也还算用心，昨晚上就提前用拖把将车厢座位下面来回拖了一遍，为的就是方便出行的群众们。 “李大哥，你来坐！” 昨晚上李世英睡觉前，将他的座位让给了一个河北的小伙子，这小伙子买的是站票，心眼儿不坏的李世英便热情地邀请他坐了一晚上。 李世英摆摆手，侧身避让了一个端着搪瓷水缸子的乘客，使劲儿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他将近一米八的瘦长大个子，蜷缩在座位下面可实在有些煎熬了！ “咱们这是到哪里了” 李世英笑呵呵地凑到车窗前朝外看了一眼，火车行驶在兰新铁路线上，朝南看去时，便看到了连绵不绝的祁连山脉，那些常年积雪不化的白色山头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过了山丹县，下一站是张掖。” 答话的是老谢，他瞪着一双有些通红的眼睛，眼神有些迷茫，大约是人生第一次离开家乡，跑到几千公里之外的地方，所以很有些仓惶无措。 李世英便凑到头顶的行李架去找毛巾，行李架上堆得满满当当，有他携带的一捆扎得严严实实的铺盖，还有个小小的布袋，里面装了几件他换洗的衣物。 装衣物的布袋上面还压着一卷网兜缠绕的铺盖，是一条碎花布的被子以及一条薄得掉色的毯子，看到李世英翻找，那个叫郭保生的河北小伙子连忙起身帮忙。 将毛巾搭在脖子上，端着一个七八成新的搪瓷小缸，李世英挤过拥挤的过道，发现车厢厕所对面的洗水池站满了人。 不少没买到坐票的乘客，都是一脸疲惫地挤在两个车厢之间，有人嚷嚷着让一让，有人催促着前面的乘客快一些，有人守在厕所门口，厕所里刚有人出来，第二个人立刻就挤了进去。 厕所门打开的那么一瞬间，一股止不住的尿骚味就传了出来，李世英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终于轮到他了，李世英站在了洗水池前，水池上方的大镜子满是水渍，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庞，三指长的头发有些杂乱，嘴唇上方和下巴有些稀疏的胡茬，这就是一张鲜活的、只有十九岁的脸啊！ 刷牙、漱口、洗脸，李世英借着刷牙的功夫看了一看，发现排队等水的乘客已经没有那么多了，便干脆借着洗脸的功夫，仔仔细细地把一张脸又摸了一遍。 洗漱完毕，又排队等了一会儿上厕所，将膀胱里囤了一晚上的积水放干净，李世英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年轻真好啊！ 回到座位上时，老谢已经跑去接了一搪瓷缸的热水，便给李世英倒了半杯，水杯自然就是那个刷牙的缸子，这个年代一个搪瓷缸用处实在太多，可以当水杯、可以当饭盒，也没人计较许多。 早餐是一个已经硬得发干的馒头，这是李世英离开老家时母亲做的，红薯面里掺了一点点白面，李世英吃得很认真，左手拿着馒头，右手就放在下面，接了些掉下来的馒头渣子就小心翼翼地喂进嘴里。 配菜是一小段辣疙瘩，这是河南老百姓们的大众咸菜，原料就是切成块的芥菜根，用粗盐和花椒叶子一起腌制出来的。 车厢里的乘客们基本都吃的是这样的干硬馒头或者大饼配咸菜，李世英带的辣疙瘩腌得时间有些久，所以特别咸，于是他一口气将半搪瓷缸的温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简单的早饭过后，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李世英还有些饿，但他已经计算过行程和自己携带的干粮，在没有找到生计之前，他必须精打细算，就连一个馒头都舍不得多吃。 毕竟是十九岁的小伙子，一个馒头如何顶饿李世英朝车厢另一头看了一眼，干脆将老谢的搪瓷缸也拿起来，跑去接了两缸子温水回来，至少先灌个水饱吧！ “咣当咣当”的火车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很是单调，车窗外的祁连山脉也让乘客们渐渐失去了兴趣，李世英脸上洋溢着一股抑不住的欢喜，当一缕阳光从后排某个车窗透露过来照射在他的身上时，他整个人都变得欢快与活跃了起来。 用充满了时代特色的话语来说，这一车厢甚至这一列火车上大多数乘客，都属于是“盲流”，是一群在内地厮混不下去的年轻人，因着亲友的书信、为了听到的某些传闻，便一狠心一咬牙，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家乡，坐上了西去的火车，只为着一个迷茫的未来。 于是表情欢快的李世英，简直就成了车厢里的一个异类。坐在那里发呆的老谢看了一眼李世英，微微叹了口气，便又将思绪沉浸在对未知将来的无限憧憬当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