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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胆神侯的目光骤然收缩，如同两道凝聚的寒冰利箭，死死钉在云萝脸上。那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惊疑，更有一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沉淀了二十年的凛冽杀气，让整个御书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地上：“你说是真的” 云萝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骇人光芒刺得心尖一颤，但少女的虚荣和得意终究压过了瞬间的恐惧。她强自镇定，甚至刻意扬起一个更加娇俏得意的笑容，模仿着江湖人的口气：“怎么样，吓到了吧皇叔我就说师父的名号很响亮的！”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铁胆神侯猛地向前踏出一大步，蟒袍下摆带起一阵劲风。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将云萝完全笼罩在阴影里，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几乎是低吼着追问，声音因极度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急切而微微嘶哑。 完全未察觉到已大祸临头的云萝，只觉得皇叔这反应夸张得有趣，竟能镇住这位权倾朝野的皇叔，让她与有荣焉。她浑然不觉地扬起笑脸，语气轻快：“就前天呀！怎么样，厉害吧” “前天！” 这两个字如同最致命的毒针，狠狠扎入了朱无视的死穴。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铁青。眼底残存的温情被碾碎，汹涌而出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怒、恐惧和绝对杀意的凶光。他猛地出手，动作快如闪电，铁钳般的五指死死扣住了云萝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腕骨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咯吱”声。 “在哪里见的！说！”他猛地将云萝拉近自己，气息灼热而急促，喷在她的额头上，那双惯常深邃平静的眼眸此刻仿佛有烈焰在燃烧。 “啊！好痛啊！放手！皇叔你弄疼我了！快放手！”云萝猝不及防，剧痛从手腕瞬间窜遍全身，痛呼出声，生理性的泪水立刻盈满了眼眶。她半是撒娇半是惊恐地用力挣扎，另一只手去掰扯皇叔的手指，但那手指如同精钢铸就，纹丝不动。她从未想过，一向对她颇为纵容的皇叔竟会露出这般要吃人似的骇人表情。 皇帝见状亦是骇然失色，霍然从龙椅上起身。“皇叔！”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急，“手下留情！云萝还小，不知轻重！有话慢慢问，先放开她！”他清晰地看到了神侯眼中那毫不掩饰、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机，心头剧震，唯恐他盛怒之下真的捏碎了云萝的手腕。 一旁的段天涯和上官海棠目睹这电光石火间的剧变，脸色瞬间凝重如铁。他们没有立刻动作，而是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意已然相通。两人皆是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垂下的手悄然握紧了拳或是按上了兵器的暗扣，周身气息内敛而紧绷，如同两张拉满的弓，内力暗凝，全身戒备。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云萝吃痛的抽泣声。 云萝的抽泣和皇帝惊急的呼声，似乎终于像一盆冷水，稍稍浇醒了盛怒中几乎失控的朱无视。他眸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是骤然从某种深埋二十年的梦魇中挣脱。他猛地松开了手，仿佛那截纤细的手腕滚烫无比。 看着云萝迅速缩回已经留下一圈清晰青紫指痕的手腕，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又惊又惧又委屈地看着他的模样，朱无视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强行将那翻腾欲出的滔天骇浪压回心底，收敛了外泄的杀气。他转向皇帝，抱拳沉声道，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稳，却带着任谁都听得出的、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极难察觉的干涩： “皇上，请恕微臣方才急怒攻心，失态了。”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沉重，“只因这古三通，绝非寻常人物，乃是二十年前纵横无敌、杀人如麻、搅得整个江湖血雨腥风的天下第一邪魔！他当年与微臣有一场宿怨，最终败于微臣之手，被微臣亲手囚禁于天牢最底层第九重，并以金刚铁链锁其四肢，断其经脉，更令他立下重誓，终身不得出那牢半步！”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皇帝和仍在啜泣的云萝，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难辨的情绪，继续说道：“此人武功已臻化境，性情乖张暴戾，视礼法人伦如无物，天下无人能制。若他当真破誓出关，绝非社稷之福，必将掀起比二十年前更惨烈百倍的腥风血雨，届时必将伏尸万里，血流成河！其危害之巨，远比乌丸和利秀公主之事，重大千倍万倍！微臣失态，实因深知此人脱困的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闻言亦是震惊失色，缓缓坐回龙椅。关于这个“不败顽童”的恐怖传说，他幼时还是太孙时便曾听皇祖父身边的老人用恐惧的语气隐约提起过，似乎还与皇叔之间有着极深的、不便为外人道的恩怨牵扯，甚至涉及一些尘封的皇室秘辛。他手心不禁渗出冷汗，急忙追问：“竟…竟有此事！朕竟不知天牢底层关押着如此魔头！那…那如今该如何是好他若真出来了……” 神侯猛地转头，目光再次投向惊魂未定、揉着手腕的云萝，那目光虽已收敛杀意，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迫人的急切的凝重：“云萝！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告诉我，那个天下第一假冒高手，他现在到底在哪里！立刻带我去见他！” 这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云萝被他眼中残留的厉色和话语间透露出的可怕信息吓得彻底没了气焰。她看了看面色苍白、同样被骇住的皇帝哥哥，又看了看眼前这位仿佛突然变成陌生人的、杀气腾腾的皇叔，心下惶急万分，知道此事再也无法隐瞒搪塞。她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声道：“他…他卸了装扮后，就在…在我寝宫的偏殿休息……” 她此刻心乱如麻，只在心里拼命乞求满天神佛，希望成是非那个机灵鬼早已吃饱喝足，察觉不妙溜之大吉才好。 —————————— 与此同时，云萝公主寝宫的偏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温暖明亮的殿内弥漫着酒肉诱人的香气。成是非早已将那身繁琐沉重、几乎让他窒息的太后冠服和那些硌人的钗环首饰扒了个干净，随意扔在一旁的贵妃榻上。他只穿着一身舒适的锦缎中衣，袍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小片胸膛，毫无形象地踞坐在铺着软垫的雕花圆凳上。 面前那张紫檀木八仙桌上，摆满了御膳房精心烹制的佳肴美馔：晶莹剔透的蟹粉小笼包只剩笼屉、油光红亮的红烧肘子被啃得只剩半边、清蒸鲈鱼剔了一半、还有各色精巧点心……他一手抓着那只硕大的肘子啃得满嘴流油，另一只手拎着一壶御赐琼浆直接对口豪饮，咕咚咕咚，吃得啧啧有声，快活得意得像刚刚打了胜仗的山大王。 “唔…唔…香！真他娘的香！这御厨的手艺就是不一样！”他满嘴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对着旁边躬身侍立、愁眉苦脸的小太监发号施令，一边还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哎，我说！我叫你们去找的那些漂亮歌妓，就是会唱歌会跳舞的那些，怎么磨磨蹭蹭的还没来给‘太后’我解解闷儿啊这庆功宴光有酒肉，没有美人，岂不是少了灵魂！” 他显然还完全沉浸在扮演太后所带来的、为所欲为的特权瘾里，飘飘然不知所以。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低眉顺眼，正是上次不幸被云萝公主抓去练字、一脸黑墨的倒霉蛋，此刻心里叫苦不迭，脸上还得堆着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回‘太后’爷的话，宫规森严，内宫禁地…那些…那些坊间烟花之地的女子，实在是…实在是不能进宫啊，这要是让管事公公知道了，奴才们的屁股可就……” 成是非一听就不乐意了，把啃得七七八八的肘子往油腻腻的盘子里一扔，顺手就扯过小太监那干净的衣袖，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蛮横地说道：“少拿宫规吓唬我！我今天可是立了大功的人，救了皇帝，打发了番邦，我现在就要看！再不给我叫来，信不信我心情不好，直接把你们都阉一遍，让你们以后想都快活不了！” 小太监被他这粗俗不堪又骇人听闻的威胁吓得浑身一抖，差点跪下，哭丧着脸道：“回‘太后’爷…奴才…奴才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已经净过身了，实在……实在没法再……” 这话说得委屈巴巴，充满了血泪辛酸。 成是非今天又是打架又是演戏，自觉劳苦功高，此刻这点“小小的”娱乐要求竟然得不到满足，顿时觉得十分不痛快，把脸一板，借着酒劲佯怒道，还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还敢顶嘴！反了你了！快去！再啰嗦，等云萝回来，我让她立刻砍了你们的狗头，再把你们扔去喂御花园的王八！”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知道跟这浑人完全没法讲道理，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偏殿。刚一出殿门，还没喘匀气，迎面就撞见一脸寒霜、大步流星而来的铁胆神侯，身后还跟着神色冷峻、目光如电的段天涯和上官海棠。那强大的压迫感吓得小太监腿一软，“扑通”一声瘫软在地，牙齿咯咯作响，抖得连“参见王爷”都说不出来。 海棠无意为难这个显然已经吓破了胆的小奴才，只是眉头微蹙，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小太监如蒙大赦，连磕头谢恩都忘了，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逃向了黑暗的角落，仿佛身后有洪荒巨兽在追赶。 偏殿内，酒足饭饱、醉意醺然的成是非对此一无所知，尚且不知一场足以将他吞噬的狂风暴雨，已然随着那越来越近的、冰冷的脚步声，降临到了门前。他甚至还美滋滋地又灌了一口酒，咂摸着嘴，想着下一个该要点什么乐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