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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驿站就醒了。马匹的响鼻声,车轴的吱呀声,官差粗声大气的吆喝声,在薄雾中混成一片。陈渡透过窗缝往外看,院子里停着七八辆囚车,像一堆待宰的牲口。 小栓还在睡,蜷在草席上,呼吸很轻。孩子的脸颊有了点肉,但眼底还带着惊惶。陈渡把破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露在外面的肩膀。 门吱呀一声开了,刘叔端着两个碗进来。 “吃饭。”他把碗放在地上,“辰时出发。” 碗里是玉米糊,稀得能照见人影。小栓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 “吃吧。”陈渡把稠点的那个碗推给他。 小栓小口喝着糊糊,眼睛却盯着刘叔腰间的钥匙串。那些钥匙叮当作响,每一声都让人心惊。 “看什么”刘叔注意到他的目光。 小栓低下头,不敢说话。 刘叔蹲下身,声音压低:“记住,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出声。就当自己是个哑巴。” 小栓用力点头。 饭后,刘叔拿来两件更破旧的囚服:“换上这个。” 新囚服散发着霉味,袖口还有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小栓穿上后直打哆嗦。 “冷”陈渡问。 小栓摇摇头,但嘴唇发白。 辰时整,囚车吱吱呀呀地上路了。今天的路比昨天难走,颠得厉害。小栓晕车,吐了几次,最后连苦水都吐不出来。 “忍忍。”陈渡搂着他,“很快就到了。” 中午在一个茶棚歇脚。刘叔打开车门,递进来两个窝头。 “吃快些。”他神色紧张,不时四下张望。 陈渡注意到茶棚里坐着几个佩刀的人,虽然穿着便服,但坐姿笔挺,眼神锐利。其中一人往囚车这边瞥了一眼,陈渡赶紧低下头。 “哥,那些人......”小栓小声说。 “别说话。”陈渡把窝头塞给他。 窝头很硬,噎得人直伸脖子。小栓吃得急,呛得咳嗽起来。咳嗽声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那几个佩刀的人齐齐看过来。刘叔赶紧上前赔笑:“官爷,是个小痨病鬼,不得事。” 为首那人站起身,朝囚车走来。陈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打开。”那人命令道。 刘叔犹豫了一下:“官爷,这......” “打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车门开了,刺眼的阳光照进来。那人眯着眼打量他们,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脸皮。 “多大”他问陈渡。 “十四。”陈渡哑着嗓子回答。 “他呢”指了指小栓。 “八岁。” 那人伸手要摸小栓的脸,陈渡下意识挡了一下。 “嗯”那人挑眉。 刘叔赶紧打圆场:“官爷,孩子胆小,您别见怪。” 那人冷笑一声,收回手:“走吧。” 车门重新锁上。囚车继续前行时,陈渡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小栓还在发抖,嘴唇咬得发白。 “没事了。”陈渡轻声安慰。 下午经过一个县城。城墙很高,守城的兵丁很多。囚车在城门口排了很长的队,接受盘查。 轮到他们时,一个军官拿着画像比对。陈渡屏住呼吸,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这两个犯什么事”军官问。 刘叔赔笑:“偷鸡摸狗的小毛贼。” 军官又看了看画像,挥挥手:“过去吧。” 囚车吱吱呀呀地穿过城门洞。城里很热闹,叫卖声、车马声、说笑声混成一片。小栓扒着缝隙往外看,眼睛里有好奇,也有恐惧。 “哥,那是什么”他指着街边的糖人摊。 “糖人。”陈渡说,“等安顿了,哥给你买。” 小栓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 天黑时,到了另一个驿站。这个驿站比昨天那个大,人也更多。刘叔把他们安排在最角落的房间,连窗户都没有。 “今晚别出门。”刘叔神色凝重,“城里在搜人。” 他送来饭菜时,多了一小碟咸菜。 “吃吧。”他说,“明天还要赶路。” 饭后,小栓趴在草席上写字。没有笔,就用手指在灰尘上划。 “哥,这个字念什么”他写了个“安”字。 “安,平安的安。” 小栓认真描摹着,一遍又一遍。 夜里,驿站很吵。隔壁房间有人在喝酒划拳,院里有马匹的嘶鸣,远处还有女人的哭声。陈渡睡不着,听着这些声音,想起运河上的夜晚。那时候也很吵,但那是活人的热闹。 后半夜,隔壁突然安静了。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他们的门外。 陈渡握紧了怀里的短刀。 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谁”陈渡低声问。 “我。”是刘叔的声音,“开门。” 门开了,刘叔闪身进来,手里提着个包袱。 “换地方。”他急促地说,“这里不安全。” 他带着他们从后门出去,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民宅。宅子很旧,但干净。一个老妇人等在屋里,看见他们,点了点头。 “在这住一晚。”刘叔说,“明天一早有人来接。” 老妇人话不多,给他们准备了热水和干净衣服。小栓洗了澡,换上粗布衣裳,总算有了点人样。 “睡吧。”老妇人指指里屋的床,“天亮了叫你们。” 床很硬,但被子是干净的太阳味道。小栓很快就睡着了,陈渡却睁着眼到天亮。 鸡叫头遍时,有人敲门。老妇人去开门,带进来一个年轻人。 “走吧。”年轻人说,“车在外面。” 马车很普通,像是寻常人家的代步车。年轻人赶车,刘叔坐在旁边。陈渡和小栓坐在车里,能透过帘子看见外面的街景。 天刚蒙蒙亮,街上已经有早起的小贩。卖菜的,卖早点的,挑着担子匆匆走过。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陈渡有些恍惚。 “哥,俺想吃包子。”小栓小声说。 陈渡摸摸他的头:“等到了地方,哥给你买。” 马车出了城,沿着官道往南走。太阳升起时,他们在一个岔路口停下。 “就从这分开吧。”刘叔说,“往南再走三十里,有个渡口。过了河,就安全了。” 他递给陈渡一个钱袋:“这些拿着,路上用。” 陈渡接过钱袋,沉甸甸的。 “多谢刘叔。” 刘叔摆摆手:“快走吧,趁天还没大亮。” 马车调头往回走,很快消失在晨雾中。陈渡拉着小栓,站在岔路口。前路茫茫,但他们必须往前走。 “怕吗”陈渡问。 小栓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有哥在,不怕。” 阳光从东边照过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们的逃亡,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