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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刻的休憩，与其说是恢复，不如说是从一个炼狱坠入另一个炼狱间的短暂悬停。红砂岩投下的狭窄阴影，非但不能提供荫凉，反而像烤炉的内壁，将积累了一上午的酷热牢牢锁住，闷得人几乎窒息。岩石本身烫得无法倚靠，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吸入肺部的每一口都带着火星般的灼痛。 黑胡子第一个站起身，拍了拍沾满红沙的袍子，独眼扫过瘫坐在阴影边缘、脸色潮红的众人。“该动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再待下去，不是渴死就是被烤熟。沙漠的规矩，白天要么找到真正的庇护所，要么就得在移动中寻找生机。” 重新踏上沙地，那感觉如同踩进刚刚熄灭的炉灰，滚烫透过靴底清晰传来。骆驼们不情愿地嘶鸣着，被强行驱赶起身，它们宽大的蹄子每一次抬起，都带起一蓬金红色的沙尘。 真正的“初体验”，此刻才如同缓慢合拢的巨钳，开始展现其全方位的残酷。 第一课：酷热与脱水。 太阳悬在头顶，不再是遥远的光源，而是一只怒睁的、纯金色的巨眼，无情地倾泻着毁灭性的光与热。沙海变成了巨大的反光镜，从四面八方灼烧着视网膜。即使戴着深色护目镜，赵云澜依旧感到眼球干涩刺痛。汗水早已流干，皮肤紧绷，像一层被过度烘烤的羊皮纸。嘴唇裂开细小的血口，每一次抿水，皮囊里那带着体温、略带腥气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的不是滋润，而是一种更加贪婪的焦渴。黑胡子严格限制了饮水量，每次只允许小口润湿嘴唇和喉咙，那滋味如同在烧红的炭火旁给予一滴露水，反而激起了身体更疯狂的抗议。 第二课：沙地与行进。 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松软的沙地毫不留情地吞噬着骆驼的蹄子，每一步的下陷和拔出，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行进的速度缓慢得令人绝望，沙丘看似平缓，攀爬时却如同逆水行舟，走三步，滑回两步。下坡时更是危险，骆驼沉重的身躯带着惯性向下冲，必须死死拉住缰绳，控制速度，否则极易失足翻滚。黑胡子走在最前，他的矮壮身材此刻反而成了优势，重心更低，在沙地上行走比其他人稍显稳健。他不断调整着路线，试图寻找沙层相对坚实的区域，避开那些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流沙的陷阱。 第三课：风沙与迷失。 午后，风势逐渐加大。起初只是卷起细小的沙尘，打在头巾和袍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风变成了咆哮的狂兽，卷起地面的沙粒，形成一道道移动的、半透明的沙墙。能见度急剧下降，远处的沙丘消失在昏黄的沙幕之后，连天空也失去了原本的蓝色，变成一片混沌的橙黄。 “拉紧头巾！护目镜戴好！”黑胡子的吼声在风沙中变得断断续续，“跟着我！别掉队！他妈的跟紧了！” 队伍在风沙中艰难地蜗行。沙粒无孔不入，钻进衣领、袖口，摩擦着皮肤，带来针刺般的痛感。呼吸变得困难，即使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沙尘呛入鼻腔和喉咙的颗粒感。骆驼们不安地喷着鼻息，努力将头埋低，躲避着风沙的正面袭击。 赵云澜紧紧跟随着前方黑胡子那模糊的背影，同时分出一半心神感应着袖中的星陨罗盘。罗盘的指针在风沙中微微颤抖，但指向依旧稳定。它成了这片混沌中唯一的、可靠的灯塔。他注意到，罗盘表面那些古老的符文，在风沙的能量场中，似乎比之前更加明亮了一些，仿佛在吸收或者对抗着这片沙暴中混乱的原力。 雷娜伊莎尔用一只手紧紧抓着驼鞍，另一只手按住头上的头巾，防止被风掀飞。她闭上双眼，努力维持着内心的平静，对抗着外界环境的狂暴。在这片纯粹由自然伟力构成的混乱中，她体内那光暗交织的感应变得异常活跃。她能“看”到，风沙之中，光明与黑暗的原力被搅动得像一锅沸腾的浓汤，炽烈的阳光能量与沙尘中蕴含的、深沉的土地黑暗能量激烈地碰撞、交融。这种混乱的能量场，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但也让她对这片沙漠的本质有了更深刻的、也更令人不安的体会。这里的力量，原始、野性，绝非神殿典籍中描述的那般泾渭分明。 刑泽走在最后，风沙对他似乎影响最小。他如同钉在沙地里的标枪，步伐稳定，眼神锐利如初。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听觉上，在风沙的怒吼中，分辨着任何可能代表危险的声音——比如沙层下不自然的滑动，或者远方不同于风声的、有节奏的震动。 一次短暂的停歇，众人挤在一座巨大沙丘的背风面，躲避着最猛烈的风头。每个人都像是刚从沙土里捞出来，袍子沉重，脸上、眉毛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沙。 黑胡子吐掉嘴里的沙子，哑着嗓子说：“这还算不上真正的沙暴，只是‘沙漠的呼吸’。真正的沙暴来了，天昏地暗，能把整座沙丘搬走，把骆驼和人活埋！”他看了看天色，“风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们不能停在这里，必须赶到下一个可能的落脚点。” 他所谓的落脚点，是地图上标记的一处“风蚀岩柱群”的边缘。那里有一些巨大的岩石，可以提供更可靠的遮蔽。 重新上路，疲惫和不适如同附骨之疽，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肌肉酸痛，喉咙冒火，眼睛干涩，耳朵里灌满了沙子。沙漠用它最直接的方式，教育着这些闯入者——在这里，人类引以为傲的文明、知识、力量，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生存，变成了唯一的目标，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赵云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血和沙子的混合味道。他抬头望向南方，罗盘指引的方向隐没在翻腾的沙幕之后。他想起暗月迷宫中冰冷的石壁和诡异的低语，与眼前这片灼热、狂暴、却同样致命的沙海相比，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考验。 家族的使命，神迹的召唤，在这纯粹的自然伟力面前，似乎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实。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走到下一个庇护所，喝下一口水。 骆驼发出一声疲惫的哀鸣，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队伍在无垠的沙海和咆哮的风沙中，如同一条微不足道的、挣扎求生的蝼蚁，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未知的前方，艰难跋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