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一节格物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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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九年七月五日，国子监内一间特意整理出来的讲堂内，气氛显得有些微妙。尽管格物试验班招生的告示已在长安城掀起波澜，但真正坐在堂内的学子，不过寥寥十数人，与国子监其他科目济济一堂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昊站在讲台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坐在最前排，神情最为专注的，自然是魏王李泰。他胖乎乎的身子坐得笔直，面前摊开着崭新的笔记本和毛笔，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知识的纯粹渴求，与其他人的心思迥然不同。 除了李泰，堂内其余学子，大多衣着朴素，面容带着些许风霜与拘谨，一望便知是寒门出身。他们能坐在这里，或是抱着抓住一线机遇的决心，或是纯粹被“格物”这名头以及魏王参与的事实所吸引，内心或许忐忑，但眼神深处都藏着一簇火苗。 然而，在这片素色之中，却也点缀着两抹不一样的色彩。两名身着锦袍的年轻学子坐在靠后的位置，与周围的寒门学子隐隐保持着距离。一人姓卢名宾，出自范阳卢氏旁支；另一人姓崔名文轩，出自博陵崔氏旁支。他们神态间带着几分世家子固有的矜持与审视，与其说是来求学，不如说是奉了家族之命，前来探探这所谓“格物”的虚实，看看那位圣眷正隆的林县侯，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林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并不点破。他今日要讲授的，是后世数学的基础——二元一次方程组。他没有直接从晦涩的定义开始，而是用生动的语言，结合市井交易、田亩分配等实际例子，引入了未知数的概念，讲解了方程的意义。 “假设我们不知一物之数，便可设其为‘天元’（林昊沿用了此时对未知数的称呼之一），再根据已知条件，列出包含这天元的等式……”林昊的声音清晰而平和，一边讲解，一边在身后悬挂的小木板上用炭笔书写演算。 李泰听得目不转睛，不时低头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着关键步骤，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些寒门学子起初有些迷茫，但在林昊深入浅出的讲解和几次例题演示后，也逐渐跟上了思路，眼中开始闪烁出领悟的光芒。即便是那两位带着任务来的卢宾和崔文轩，起初的不屑也渐渐被一丝惊讶所取代，他们发现这“奇技淫巧”之中，竟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密的逻辑之美。 见众人已基本理解，林昊便抛出了今天的课堂练习——那道经典的“鸡兔同笼”问题。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林昊将题目念出，并在木板上写下，“诸位可尝试用今日所学之法解答。” 说罢，他让随从给每位学子分发了一张质地尚可的纸张，用作草稿。 讲堂内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细微的研墨声和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大部分学子，包括李泰和那两位世家子，都立刻在发下的新纸上开始演算，设未知数，列方程，试图解开这道难题。 然而，林昊的目光却被角落里的一个寒门学子吸引了。那学子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面色微黄，身上的襕衫虽然干净，却已洗得有些发白。他拿到那张崭新的草稿纸后，并没有立即使用，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掌将其抚平，然后极其规整地折叠起来，郑重地放入了自己的怀中。接着，他从一个旧书袋里，取出了几张边缘已经起毛、皱皱巴巴的纸。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依稀可见是些经义文章或算学题目，只在边缘和缝隙处，还残留着些许空白。他取出一小块墨锭，在一个破旧的小砚台中仔细地研磨着，神情专注而珍惜，仿佛在用一件极其宝贵的物品。 为了不打扰课堂，林昊没有立即出声，只是将这个细节默默记在了心里。 约莫一炷香后，开始有人陆续得出答案。李泰是第一个，他兴奋地举起手，报出了雉二十三只，兔十二只的正确结果。接着，卢宾和崔文轩也相继算了出来，虽然慢了些，但答案无误，两人脸上不禁流露出些许自得。部分寒门学子在经过一番苦算后，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课程结束时，林昊简单点评了几句，鼓励大家多加练习，便宣布下课。 学子们陆续离去，李泰上前与林昊交流了几句方才课堂上的心得，也心满意足地走了。那名叫人留意了的寒门学子，正小心地收拾着自己那几张宝贵的旧纸，准备离开。 “那位同学，请留步。”林昊出声唤住了他。 那学子闻言，身体微微一僵，有些紧张地转过身，快步走到林昊面前，躬身行礼：“学生王珩，见过林博士。不知博士唤学生有何吩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林昊语气温和，示意他不必多礼：“王珩，我方才见你解题时，并未使用发放的新纸，而是用了旧纸，可是纸张有何不妥” 王珩的脸瞬间涨红了，他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嗫嚅道：“回……回博士，纸张并无不妥。只是……只是新纸洁白平整，甚是珍贵，学生……学生想留待日后抄录重要经义时再用。这些旧纸尚有空余，用以打草稿，已是足够。”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难为情，却也透着一股寒门学子面对资源匮乏时的无奈与珍惜。 林昊看着他小心翼翼收好的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又想起他方才将新纸如同珍宝般收起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震，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啊，自己来自一个知识几乎无成本触手可及的时代，却险些忘了，在这个时代，承载知识的载体——书籍和纸张，对于底层学子而言，是何等沉重的负担！他们或许挤进了国子监的门槛，却可能连畅快书写的纸张都负担不起，知识的道路对他们来说，依然布满荆棘。 “我知晓了，你去吧，勤加练习。”林昊压下心中的波澜，温和地说道。 王珩如蒙大赦，再次行礼后，快步离开了讲堂。 空荡荡的讲堂内，林昊独自一人站立着，窗外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映着他沉思的面容。改进造纸术的念头，如同种子般，在他心中迅速生根发芽。活字印刷术虽已秘密测试成功，但若纸张的成本和产量无法跟上，普及知识、打破门阀垄断依旧是一句空谈。 “看来，与孔祭酒的半年之约，或许可以从这‘纸’上入手……”林昊低声自语，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教几堂课，而是要为大唐，为这些渴望知识的寒门学子，真正铺平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而降低知识传播的成本，无疑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步。这格物试验班的第一个“有利于民生”的成果，似乎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感谢“路过的凋灵斯拉”的用爱发电） （感谢“用户”的用爱发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