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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的门“哐当”一声锁死，外面那些骂骂咧咧、幸灾乐祸的声音渐渐远了，像是戏台子散了场。黑暗和浓重的霉味像湿冷的被子，一下子把我裹得严严实实，喘气都费劲。 我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到地上，屁股底下是扎人的碎草和不知道是啥的渣子。眼泪刚才在路上流干了，现在只剩下干涩和火辣辣的疼。胸口那股恨意，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滋滋响。 贼 我是贼 我偷我爹妈那份口粮，叫偷 我拿把刀拿口锅想活命，叫偷 我抓只他们恨不得我替它去死的鸡，叫偷 去他娘的贼名！我不认！死也不认！ 关我饿我渴我想让我服软做梦！ 我得出去！必须出去！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能把我憋疯！ 我让自己狠狠吸了几口带着霉味的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唐平萍，慌就真完了。得看看这鬼地方有没有出路。 我摸索着站起来，眼睛在黑暗里使劲瞪大，慢慢适应这浓得化不开的黑。只有门板缝隙透进来几丝微弱的光，像几条奄奄一息的虫子，勉强能照出点物体的轮廓。 柴房不大，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破箩筐、烂犁头、捆好的干柴、还有一股子农药瓶子味。我像个小偷——不，我他妈现在就是他们眼里的贼——踮着脚，屏住呼吸，开始在杂物缝隙里一点点摸索。 墙壁是土坯的，疙疙瘩瘩。我用手一寸寸地敲，仔细听声音，盼着哪块能是空的。摸到墙角，全是硬邦邦的，硌得手生疼。 难道真没路我心往下沉。 我不死心，又蹲下来，往更低的墙角看。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我干脆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往里爬，用手在墙根处乱摸。 摸到最里面那个堆满烂稻草的墙角时，我的手突然碰到了一个凉飕飕、带着潮气的东西！不是墙，是个洞！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烂稻草扒拉开。借着门口那点微光，我看清了——真有个洞！不大，圆乎乎的，像狗钻的洞！洞口被稻草虚掩着，要不是我趴地上摸，根本发现不了！ 我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赶紧把脑袋凑过去试了试。洞口有点小，边缘是碎砖头，刮得额头生疼。但我脑袋小，身子瘦得像麻杆，挤一挤，说不定真能出去！ 来不及多想了！这是唯一的希望！ 我侧着身子，先把脑袋小心翼翼地从洞口钻出去，碎砖头刮得我头皮火辣辣的疼。然后是肩膀，得缩着，骨头嘎吱响。最费劲的是屁股和腿，卡了一下，我使劲一蹬地，蹭掉一层皮，总算整个人都挤了出去！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带着夜晚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我贪婪地大口呼吸，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出来了！我真的出来了！ 我趴在柴房后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耳朵竖得像兔子，仔细听院里的动静。 堂屋亮着灯，传来奶奶还在不依不饶的骂声，夹杂着三婶四婶的附和。他们肯定以为我正关在黑屋子里哭呢！哼！ 我观察了一下地形。柴房后面就是院墙，墙根下堆着些柴火。院墙不算太高，但我现在浑身无力，爬上去有点费劲。 对了，我的书包！还好，刚才被拖拽的时候，我死死抓着书包带子，它还在我背上！里面有我的课本，我的铅笔头！还有……小燕燕给的那个煮鸡蛋！ 摸着那个圆滚滚、还带着一点温热的鸡蛋，我鼻子一酸。这大概是我现在唯一的温暖了。 不能久留！得赶紧走！回我的山洞去！ 我的山洞！我的刀！我的锅！我的米和笋！那才是我的家！虽然破，虽然黑，但那是我的地盘！没人能锁我，没人能骂我！ 我猫着腰，利用柴火堆和阴影做掩护，像只真正的野猫，悄无声息地溜到院墙根下。找了一处有垫脚石头的地方，手脚并用，费力地翻过了院墙。落地的时候差点崴了脚，也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村后跑。 夜晚的村子静悄悄的，只有几声狗叫。我专挑最黑、最窄的小路跑，心砰砰跳，既怕被他们发现追上来，又带着一种逃离魔窟的兴奋和决绝。 一直跑到山脚下，钻进熟悉的灌木丛，我才敢停下来，靠着树干大口喘气。回头望，村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像一双双冷漠的眼睛。那个院子，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休息了一会儿，恢复点力气，我开始往山上爬。夜路难走，树枝刮破了我的衣服和脸，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山洞！回到我的地方！ 终于，我又看到了那个隐藏在藤蔓后的黑黢黢的洞口。拨开藤蔓钻进去的那一刻，闻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烟火和泥土的味道，我差点哭出来。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我赶紧摸到藏起来的火柴，颤抖着手划亮一根。橘黄色的火苗升起，驱散了洞里的黑暗，也驱散了我心里的一部分恐惧。 我首先检查我的“家当”。米和面还在，油罐子也在，竹笋和野菜也还好好的。那把宝贝菜刀，静静躺在角落里，闪着寒光。 看着这些东西，我心里踏实多了。还好，我的老底没丢。 我把火生得旺旺的，洞里顿时暖和起来。我拿出那个煮鸡蛋，剥开壳，蛋白嫩嫩的，蛋黄香香的。我小口小口地吃着，这是今天唯一一顿像样的饭。 吃完鸡蛋，身上有了点热乎气。我坐在火堆旁，看着跳动的火焰，脑子里乱糟糟的。 学校……我还能去吗经过今天这么一闹，全校都知道我是“贼”了。同学们会怎么看我冉老师会怎么想那些异样的目光，我受得了吗 还有村里……“唐家那个偷东西的萍萍”，这名声算是背上了。以后出门，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又涌上来。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些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眼泪又想往外冒，但我使劲憋回去了。哭没用！哭给谁看这山里连个鬼都没有！ 我得想办法！光躲在山洞里不是长久之计。吃的总会吃完，冬天来了怎么办学总不能不上…… 可是，怎么回去怎么面对那些人 我看着火苗，心里慢慢升起一个念头：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能背着贼名过一辈子！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那个家，我回不去了，但我也不能让他们安生！ 可是，我一个小孩，能做什么呢 我摸过那把菜刀，冰凉的刀把让我冷静下来。硬碰硬肯定不行。得用脑子。 也许……我可以去找冉老师把实话告诉他他会信我吗就算信了，他能管得了我家的事吗 或者……等爹妈回来可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又会站在哪一边 脑子里一团乱麻。 夜很深了。洞外风声呼啸，像鬼哭一样。 但我现在不怕了。比起人心的狠毒，鬼算什么 我把柴刀放在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用破被子裹紧自己，靠在洞壁上。 先睡一觉吧。明天……明天再说。 至少今晚，我是自由的。 贼名背上了，但命，还在我自己手里。 这笔账，我记下了。迟早要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