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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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朔州的第五日，天还未亮，城头的号角便在朔风中撕开一道冷冽的口子。萧景珩披着一身与普通士卒无异的玄色戎装，腰间佩剑未卸，靴底还沾着昨夜巡城时的薄雪与泥。他没有去帅府的暖阁，而是径直走向城西北角的戍楼——那里是最靠近匈奴大营的一处，风最硬，也最能看清敌军的动静。 李敢闻讯赶来时，正看见他半蹲在垛口旁，与两名年轻士兵并肩而坐，手里拿着一块冻得硬邦邦的麦饼，一点点掰着吃。那饼子粗糙得能硌掉牙，萧景珩却吃得从容，还笑着听士兵讲家乡的事，偶尔点头回应，语气平和得像在京华的书房里与友人闲谈。 “参军，”李敢迈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帅府已备下热粥，何必在此啃这冷硬的干粮” 萧景珩抬眼，嘴角还沾着一点饼屑，笑道：“将军，将士们能吃，我为何不能这饼子虽硬，却顶饱。”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目光扫过城头冻得通红的士兵，“连日戍守，大家都辛苦了。我看许多兄弟的披风都破了，御寒的衣物也不足，此事需尽快解决。” 李敢心中微动。他原以为这位养尊处优的帝婿，不过是来边关镀个金，摆摆架子，却没想到他竟真的能放下身段，与士卒同甘共苦。这几日，萧景珩每日天不亮便巡城，挨个探望伤兵，甚至亲自为重伤的士兵换药；到了夜里，又钻进临时搭建的军需库房，对着账本核对物资，常常忙到深夜。他脱下了京华带来的锦袍，换上粗布戎装，手上磨出了薄茧，脸上也添了风霜，却丝毫不见抱怨。 “参军体恤下情，将士们都看在眼里。”李敢沉声道，“只是城中物资紧缺，御寒衣物和伤药都已告急，我已派人多次尝试突围求援，却都……” “我知道。”萧景珩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所以我昨日已让人清点了城中所有的布匹和棉花，组织百姓连夜赶制棉袍，优先配给城头戍守的士兵；伤药方面，我让医官整理了现有药材，尽量调配成简易的药膏和汤剂，同时发动百姓寻找民间偏方，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我勘察了城中的水井和地窖，发现城西还有三口深井未曾结冰，且地窖中还存有部分过冬的土豆和红薯，虽数量不多，但精打细算，也能支撑几日。” 李敢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在朔州戍守多年，竟不知城西还有这样的存粮。萧景珩初来乍到，却能在短短几日之内摸清城中的底细，这份细致与高效，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心中那点残存的疑虑，也渐渐消散了大半。 接下来的几日，萧景珩更是全身心投入到后勤保障之中。他重新梳理了城中的物资库存，将有限的粮食、箭矢、滚木等资源进行合理分配，避免浪费；组织城中尚有体力的百姓，分成若干小队，协助搬运守城器械、照顾伤员、修补城墙；甚至亲自带着人在城中巡逻，安抚民心，告诉百姓援军已到，只要坚守下去，必能击退匈奴。 他的平易近人、体恤下情，很快赢得了基层官兵和百姓的好感。士兵们见这位帝婿不仅不摆架子，还处处为他们着想，士气渐渐高涨；百姓们也从最初的恐惧与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纷纷主动配合萧景珩的安排，尽己所能地支援守城。 然而，战争的残酷，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匈奴围城已近半月，虽然大规模的猛攻暂缓了，但小规模的骚扰和试探性进攻从未停止。每日清晨，城头都会响起几声冷箭，偶尔还会有匈奴骑兵冲到城下，辱骂挑衅，试图激怒守城将士。城中的存粮日渐减少，伤兵却越来越多，药材匮乏的问题愈发严重，许多重伤的士兵只能在痛苦中挣扎，而轻伤的士兵，也只能简单包扎后便再次登上城头。 连日的紧张与疲惫，让将士们的士气开始出现低落迹象。偶尔能听到有人私下抱怨，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座孤城是否真的能守住。 这夜，朔风怒号，雪花纷飞。鹅毛般的大雪从黄昏时分便开始飘落，到了深夜，天地间已是一片白茫茫，积雪没过了脚踝，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帅府内，炭火熊熊燃烧，映得墙壁上的舆图泛着红光。李敢与萧景珩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壶温热的劣酒和几碟简单的菜肴，两人却都没有心思吃喝，目光紧紧盯着舆图上的标记——那是匈奴大军的布防位置，密密麻麻的红点，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朔州紧紧裹住。 “参军，照此情形，若再无外援，城中存粮最多只能支撑十日。”李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声音沉重，“匈奴虽暂缓猛攻，但显然是在消耗我们，等我们弹尽粮绝，他们便会发起总攻。” 萧景珩眉头微蹙，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将军所言极是。匈奴骑兵机动性强，又善于持久战，硬拼绝非上策。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风雪的呼啸。一名斥候冒雪急报，浑身湿透，头发和胡须上都结了冰，他踉跄着冲进帅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将军！参军！不好了！匈奴一支骑兵，绕过北山，袭击了我们设在三十里外黑风峪的秘密粮草转运点！守军寡不敌众，粮草被焚毁大半，守将……守将以身殉国了！” “什么！” 李敢猛地站起身，腰间的佩剑发出“呛啷”一声脆响，他虎目圆睁，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案上，震得桌上的酒杯都倒了，酒液洒了一地：“好个匈奴！竟能找到黑风峪！这可是我们与后方联系的唯一一条隐秘粮道！” 萧景珩亦是心头一沉，如遭重击。黑风峪地势险要，山路崎岖，平日里鲜有人迹，是他们费尽心思才找到的秘密粮道，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竟被匈奴精准袭击。这意味着，短期内外部补给线被彻底切断，城中的物资将只能坐吃山空。 帅府内的气氛瞬间凝固，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满室的凝重与绝望。 萧景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关头，越不能慌乱。他走到舆图前，目光紧紧盯着黑风峪的位置，沉声道：“将军息怒！黑风峪地势险要，若无人指引，匈奴绝不可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此处并发起袭击！当务之急，是立刻清理内患，查明是谁泄露了粮道的秘密！” 李敢也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萧景珩说得对。内奸不除，后患无穷。他咬牙道：“参军所言极是！内奸之事，我即刻派人密查，定要将其揪出来，碎尸万段！”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舆图，语气沉重：“至于粮道……黑风峡是必经之路，匈奴既已察觉，必重兵把守。若强行强攻，我军伤亡太大，得不偿失。或许……可从此处绕行。”他手指指向地图上一处更为崎岖难行的小路，“此路需翻越两座雪山，人马难行，且需时日，但或许能避开匈奴的耳目。” 萧景珩凝视着地图上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沉吟片刻。翻越两座雪山，谈何容易大雪封山，道路艰险，稍有不慎，便会葬身雪山之中。而且，就算能绕过去，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城中的存粮恐怕等不起。 他的目光在舆图上扫过，从黑风峡到匈奴大营的后方，再到右贤王部可能存在的位置，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抬起头，看向李敢，沉声道：“将军，或许……我们可双管齐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哦”李敢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萧景珩手指点向黑风峡，解释道：“我们可派一支疑兵，佯装强攻黑风峡，摆出要夺回粮道的架势，吸引匈奴的主力注意力。同时，选派精锐死士，携带少量精锐装备和信物，轻装简从，翻越雪山，绕到敌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支死士队伍，一方面可以联络可能存在的盟军——也就是右贤王部，将陛下的旨意和我们的诚意传递给他们，争取他们的支持；另一方面，可伺机袭击匈奴薄弱的后勤据点，焚烧他们的粮草，扰乱他们的军心。匈奴大军八万，后勤补给至关重要，若其粮草被焚，必定会人心惶惶，攻势也会随之减弱。” 李敢闻言，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参军此计大妙！虚实结合，攻其必救！既牵制了匈奴的主力，又能寻机破局，实在是高！” 他随即又皱起眉头，语气凝重：“只是……翻越雪山，九死一生，路途艰险，且敌后情况不明，危机四伏。派何人前往，才能担此重任” 萧景珩站起身，目光坚定，语气铿锵有力：“将军，此事关乎全城存亡，关乎数万将士和百姓的性命，需绝对可靠且智勇双全之人。我愿举荐我麾下护卫统领展鹏！他武艺高强，精通山地行军，且对我忠心不二，历经多次险境，从未有过丝毫退缩，定能担此重任！” 他顿了顿，补充道：“将军，我愿立军令状！若展鹏有失，或此计划失败，导致朔州城破，景珩愿受军法处置，绝不推诿！” 李敢看着萧景珩毫不退缩的眼神，心中震动不已。这位帝婿，不仅有权谋、有眼光，更有担当、有魄力！他不再是那个只知诗词歌赋的京华才子，而是一位真正能扛起重任的军人。 李敢重重一拍萧景珩的肩膀，力道十足，眼中满是信任与赞许：“好！就依参军之计！本将亲自为你挑选三百名最悍勇善战的死士，配备最好的装备和干粮，确保他们能顺利完成任务！展鹏统领，本将信你！此事若成，你为首功，朝廷必有重赏！” “多谢将军信任！”萧景珩拱手行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当夜，朔州城内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李敢亲自挑选了三百名精锐死士，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悍不畏死的勇士，个个武艺高强，神情坚毅。萧景珩让人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代表身份和皇帝信任的玉珏交给展鹏，作为联络右贤王部的信物，又将一封亲笔信交给展鹏，信中详细说明了计划的细节和朝廷的承诺。 “展鹏，此行凶险，务必小心。”萧景珩拍了拍展鹏的肩膀，语气凝重，“若事不可为，切勿强求，保全自身性命最重要。记住，你不仅是为了我，更是为了城中数万将士和百姓。” 展鹏单膝跪地，双手接过玉珏和书信，目光坚定：“参军放心！展鹏定不辱使命！若不能完成任务，我便死在敌后，绝不回头！” 子时，风雪正狂，天地间一片漆黑，只有城头的火把在风雪中摇曳，发出微弱的光芒。展鹏率领三百名死士，身着黑衣，悄无声息地从南门缒城而下，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 与此同时，李敢调兵遣将，摆出了强攻黑风峡的架势。战鼓擂响，震天动地，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数千名士兵手持兵器，呐喊着冲向黑风峡，声势浩大，果然吸引了匈奴主力的注意。匈奴大军迅速集结，朝着黑风峡方向驰援，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战鼓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萧景珩与李敢并肩立于城头，望着远处隐约的火光和传来的阵阵喊杀声，风雪扑面，寒意刺骨，但两人心中却燃着一团火。 “参军，展鹏他们……能成功吗”李敢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萧景珩凝视着展鹏消失的方向，目光坚定：“将军放心，展鹏智勇双全，且我军将士个个悍勇，定能克服艰险，完成任务。我们只需坚守城池，牵制住匈奴主力，等待他们的好消息。” 李敢点点头，不再言语。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雪沫，目光投向远处的匈奴大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场战争，不仅是为了守护朔州，更是为了守护身后的山河与百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们都必须赢。 风雪依旧狂舞，城头的火把在风中顽强地燃烧着，照亮了将士们坚毅的脸庞。萧景珩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心中默默祈祷着。他知道，展鹏一行人的命运，关乎着朔州的存亡，关乎着这场战争的胜负。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在这片茫茫雪夜之中，一支精锐的死士队伍，正踏着风雪，向着敌后艰难前行。他们的身影渺小而坚定，却承载着数万人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