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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是林烬最熟悉的战场。即使身体如同被锈蚀的机器，每一步都伴随着零件摩擦般的滞涩和剧痛，他融入阴影的本能依旧刻在骨子里。他避开所有主干道的监控，沿着城市规划图中那些不起眼的毛细血管般的后巷与废弃通道，向着城市某个特定的区域移动。 他的目标，并非漫无目的地搜寻。昨夜追踪的那个诱饵虽然被秦风的人控制，但其通讯设备和随身物品早已被处理干净，几乎不可能留下直接线索。但林烬记得，在那场短暂的、生死一线的交火中，那辆突然出现、火力强大的改装越野车，在撞开院墙时，曾短暂地暴露了院落外街道的一部分景象。 他记得一个细节：街角一家早已关门的五金店招牌旁，有一个非常独特的、老式的消防栓，漆成罕见的黄蓝相间颜色，顶部还有一个缺失了一角的鹰形装饰。 这个独特的标识，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他指明了昨夜事发区域的核心范围。对方选择在那里设伏，绝非偶然。那附近，必然有他们的一个临时据点，或者至少是频繁活动的区域。 他要去那里。在对方因为追踪信标被屏蔽而暂时变成“瞎子”，同时又收到陈国华伪造的“稳定恶化”生理数据，可能产生困惑或松懈的窗口期，去碰碰运气。 身体的抗议越来越强烈。“蚀骨”毒素如同无形的枷锁，不仅削弱着他的力量，更在侵蚀他的神经反应速度。往常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潜行与警戒，此刻却需要耗费数倍的心神去维持。汗水不断从额角渗出，被夜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寒意。左肩的伤口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持续穿刺。 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环境和目标的搜寻上。 穿过最后一条堆满建筑垃圾的小巷，那片熟悉的、弥漫着颓败气息的废弃工业区出现在眼前。昨夜交火的院落就在前方不远处，此刻已被秦风的拉起了警戒线，有便衣在附近值守。 林烬没有靠近那里。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周围那些在夜色中如同巨兽残骸的厂房和仓库。他在寻找，寻找任何一丝不协调的光线，任何一点异于寻常的声响，任何一缕不属于这片废墟的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体力在急速消耗，视线开始出现轻微的晃动，耳鸣如同潮汐般起伏。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转向另一个备选区域时——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电子设备运行时的低噪，引起了他的注意。 声音的来源，是斜对面一栋看起来最为破败、连窗户都几乎没有完整玻璃的三层小楼。楼体歪斜，墙皮大面积剥落，像是随时都会坍塌。但就是在这栋楼的顶层，一个被厚重油毡布遮挡的窗口缝隙里，透出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不同于月光的光线——那是一种电子屏幕发出的、特定色温的冷光。 而且，那低噪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找到了。 林烬的眼神瞬间凝聚。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如同彻底石化般，将自己隐藏在对面一栋厂房巨大的阴影里，仔细观察。 那栋楼只有一个狭窄的、锈蚀的铁皮门作为入口，门前空地开阔，难以隐蔽接近。楼体本身结构脆弱，强行攀爬风险极大。顶层那个有光线的窗口，是唯一的观察点。 强攻不可取。 他需要确认里面的人员和装备情况。 他缓缓抬起右手，从战术腰包侧袋取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具备高清摄像和音频采集功能的微型侦察器。这东西是秦风提供的“高级货”，磁吸式，续航极短，但足够隐蔽。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和角度，用未受伤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侦察器，手腕猛地发力一弹！ 侦察器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悄无声息地吸附在了目标小楼侧面、一段裸露的金属水管上。位置恰好能透过顶层那个窗口油毡布的缝隙，窥视到内部的一角。 林烬低下头，看向绑在手腕上的微型接收屏。 屏幕亮起，画面有些晃动，但很快稳定。透过缝隙，他看到了房间内部的一小部分景象。 房间很简陋，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几张折叠椅，和一张摆满了各种电子设备的临时工作台。工作台上，至少有三台正在运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和监控画面。其中一块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正是他所在病房的模拟生命体征信号！波形规律，数据“稳定”，与他此刻真实的濒临虚脱的状态截然不同！ 工作台旁，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普通的连帽衫，背对着窗口，看不清面容，正专注地盯着屏幕。另一个，则是一个穿着黑色战术背心、身材精悍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类似平板、但造型更奇特的设备，眉头紧锁，手指不断在上面滑动敲击，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 “……信号还是不稳定，时断时续。”那个穿着战术背心的男人开口了，声音透过侦察器微弱地传来，带着一丝烦躁，“屏蔽干扰太强了，无法准确定位。但生理数据反馈……看起来他确实快不行了，各项指标都在临界值徘徊。” “会不会是陷阱”背对着窗口的那个连帽衫男人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死神’没那么容易倒下。” “哼，再厉害的人，中了‘蚀骨’，也就是条喘气的死狗。”战术背心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数据是做不了假的。你看这心电变异性和酶活性指标，明显是毒素深入神经中枢的表现。他现在恐怕连枪都握不稳了。” 他们果然在依赖信标反馈的数据！并且对“蚀骨”的效果深信不疑！ 林烬心中冷笑。陈国华伪造的数据，成功迷惑了他们。 “上面命令，确认他失去威胁即可，必要时可以……‘回收’。”连帽衫男人说道，“既然数据这么显示，我们是不是可以准备报告了” “再等等。”战术背心男人比较谨慎，“等下一个信号窗口，看看屏蔽有没有变化。确保万无一失。” 他们在等待。等待信标下一次尝试发射信号，或者等待屏蔽解除。 这给了林烬时间，也给了他机会。 他仔细观察着房间内的布局，那两个男人的位置，电子设备的分布。强攻不行，但他可以利用对方此刻的“认知偏差”——他们认为他虚弱不堪，毫无威胁。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完善。 他缓缓收回侦察器，将其妥善放好。然后，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开始沿着阴影，向着那栋小楼的背面迂回。 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缓慢，更加小心，甚至刻意制造出一些细微的、仿佛体力不支导致的踉跄和摩擦声响。他在表演，表演一个濒临极限的、依靠本能挣扎前行的伤者。 他绕到小楼背面。这里堆满了废弃的工业零件和垃圾，提供了一个相对复杂的接近路径。他选择了一处墙壁破损、露出内部砖石结构的地方，开始向上攀爬。 这一次，他不再掩饰自己的艰难。手指抠进砖缝时带着明显的颤抖，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甚至故意让几块松动的砖石掉落下去，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他在告诉里面的敌人：我来了，但我很虚弱，我快不行了。 果然，当他爬到二楼与三楼之间的位置时，顶层那个窗口的油毡布被猛地掀开了一角！那个穿着战术背心的男人警惕的脸出现在窗口，手中的武器对准了下方的黑暗！ “谁！”他低喝道。 林烬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压抑的、仿佛因为被发现而惊慌的闷哼，攀爬的动作猛地一滞，身体似乎要向下滑落！ 战术背心男人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林烬那张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痛苦的脸，看到了他颤抖无力、几乎抓不住砖缝的手指，看到了他左肩那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形状不自然的固定带。 一个完美的、符合他们数据预期的“濒死”形象。 战术背心男人脸上的警惕瞬间被一种混合着残忍和轻松的神色取代。他回头对房间里说了一句：“果然是他！自己送上门来了！看来数据没错，他撑不住了，想来报复，真是找死！” 他并没有立刻开枪，而是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看着林烬“艰难”地继续向上爬，似乎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死神”最后能挣扎到什么地步。 这，正是林烬想要的机会。 当林烬的手终于够到三楼窗沿时，他的身体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悬挂在那里，摇摇欲坠。 战术背心男人狞笑着，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口，枪口几乎要顶到林烬的额头：“再见，‘死……”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在他探出身体的瞬间，那个原本看起来连呼吸都困难的“濒死者”，眼中骤然爆发出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一直“无力”垂落的右手，以远超他反应速度的恐怖爆发力，如同毒蛇出洞般猛地扬起！ 一道乌光闪过！ 战术背心男人只觉得咽喉一凉，所有的声音和力气瞬间被切断！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那个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的林烬，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动的眼睛，然后身体一软，直接从窗口栽落下去，重重地砸在楼下的垃圾堆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房间里那个连帽衫男人听到动静，猛地转身，刚好看到同伴栽落的一幕，以及那个如同鬼魅般单手挂在窗沿、正冷冷注视着他的林烬！ 他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去抓工作台上的武器！ 但林烬的动作更快！ 他手臂发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上荡起，直接从窗口翻了进去！落地时虽然因为左肩的剧痛和毒素的侵蚀而踉跄了一下，但右手中的格洛克19已经稳稳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个连帽衫男人！ “别动。”林烬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冰冷。 连帽衫男人的动作僵在半空，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看着林烬，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所有的勇气都在瞬间消失殆尽。 林烬没有看他，目光快速扫过工作台上的设备。他看到了那些监控数据，看到了仍在运行的电脑。 他走到工作台前，用枪口示意那个连帽衫男人远离设备，然后自己坐了下来。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通讯记录和数据流向。 虽然大部分记录已经被清理，但他还是找到了一些残留的碎片，指向了几个加密的通讯节点和……一个位于境外、但似乎与镜城某个老牌进出口贸易公司有关联的ip地址。 线索，找到了。 他拿出一个便携式存储设备，快速拷贝了所有可能有用的数据。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个瑟瑟发抖的连帽衫男人。 “你们的上线是谁‘蚀骨’的解毒剂在哪里”他的问题直接而冰冷。 连帽衫男人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敢。 林烬没有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枪口微微下移，对准了他的膝盖。 “我说！我说！”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连帽衫男人崩溃地喊道，“上线……上线我们只知道代号‘邮差’，每次指令都是单向传递！解毒剂……我们只有监测权限，解毒剂在……在‘教授’或者更上面的人手里！我们真的不知道在哪里！” “邮差”……“教授”…… 林烬记下了这些信息。他知道，从这个低级执行者嘴里，恐怕也问不出更多核心机密了。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又看了一眼那个瘫软在地的男人。 他没有杀他。留着他，对秦风更有用。 他走到窗边，再次融入夜色，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只留下一个被摧毁的据点，一个瘫软的俘虏，和一段被成功截获的数据。 将计就计，险中求胜。 猎手，即使身中剧毒，依旧撕开了猎物的一角伪装。 但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黑暗。 解毒剂，依旧渺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