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忍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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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卫码头，人声鼎沸如同开了锅的滚水。 巨大的宝船“伏波”号如同海上堡垒，黝黑的船身高耸，三根粗壮的主桅直插云霄，帆桁交错如林。 旁边几艘略小的护卫舰、补给舰拱卫在侧，船帆尚未升起，如同蛰伏的巨兽。 码头空地上，堆积如山的物资被蚂蚁般的水手们喊着号子，沿着长长的跳板，源源不断地运上各船： 成袋的米粮、腌肉、咸菜，捆扎严实的淡水桶，成箱的药材、火药、备用船材，还有一筐筐用来防治坏血病的柑橘…… 空气里弥漫着桐油、海腥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林晏穿着簇新的“劝农使”官服（虽然只是个虚衔），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做出沉稳的样子，站在爹娘和大哥面前。 国公夫人紧紧攥着他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完： “我的儿…千万…千万要当心啊…听谢大人的话…别逞强…别往船边上凑…” 她絮絮叨叨，恨不得把所有的担忧都塞进儿子耳朵里。 国公爷林铮脸色沉肃，用力拍了拍林晏的肩膀，声音沙哑： “臭小子！给老子全须全尾地回来！少一根汗毛，老子扒了你的皮！” 话虽狠，眼底却藏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大哥林珩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塞进林晏怀里： “里面是几件厚实的皮裘，海上风冷。还有几本闲书，路上解闷。” 他深深看了林晏一眼，“保重。” 另一边，谢霄正与几位身着绯袍的兵部、工部大员进行最后的交接。 他神色沉静，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地确认着人员名册、物资清单、航线图副本。 对方虽有疑虑，但见他成竹在胸，又有天子节钺在手，也只能拱手道： “谢大人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林贵妃虽未亲至，但也派了心腹大太监送来几大箱珍贵的药材和一大堆护身符、平安经卷，堆在“伏波”号的甲板上，引得水手们侧目。 --- “吉时已到——起锚——升帆——！” 嘹亮的号令伴随着沉闷的号角声，骤然撕裂了码头的喧嚣！ 巨大的铁锚在绞盘的嘎吱声中，带着湿漉漉的海泥，被缓缓拉离水面。 水手们如同敏捷的猿猴，攀上桅杆和帆桁，粗犷的号子声震天动地： “哟——嘿哟！拉起主帆索哟——！” “嘿哟！加把劲哟——顺风启航喽——！” 巨大的棕褐色硬帆，在绳索的牵引下，如同巨鸟的翅膀，一片片迎着海风鼓胀起来，发出猎猎的声响！ “伏波”号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仿佛从沉睡中苏醒。 岸上送行的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和祝福声，无数手臂挥舞着。 林晏被这宏大的场面激得热血沸腾，暂时压下了离愁。 他跟着谢霄踏上宽厚的跳板，登上了“伏波”号那宽阔得能跑马的甲板。 脚下是厚实的柚木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桐油、海盐和绳索的味道。 他好奇地东张西望：粗如儿臂的缆绳盘绕在巨大的系缆桩上，高高的舵楼，船舷两侧黑洞洞的炮口……一切都新奇无比。 “哇！呜呜！这船真大！” 林晏忍不住小声惊叹，扯了扯谢霄的袖子。 谢霄“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忙碌有序的甲板，带着林晏走向船尾上层。 他们的舱室紧挨着船长室，位置相对安静平稳。推开门，里面空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两张铺着厚厚褥子的窄床，一张固定在舱壁上的小桌，还有几个钉在墙上的储物柜。 窗边甚至还摆着一小盆耐活的绿植。显然是林家花了大力气打点过的。 林晏把怀里大哥给的包袱往自己床上一丢，扑到那小小的圆形舷窗前，兴奋地向外张望。 --- 船身开始缓缓移动。 岸上的人群、熟悉的码头、京城的轮廓线在视野中一点点后退、缩小、变得模糊。 离愁在这一刻终于汹涌地漫了上来。 林晏趴在舷窗上，看着那渐渐远去的故土，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不能哭！不能给呜呜丢脸！他可是“劝农使”！ 谢霄站在他身后，没有打扰，只是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微微颤抖的肩头。无声的安慰透过掌心传来。 船行渐快，风帆鼓满。 京城那熟悉的灰色轮廓彻底消失在海平面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深邃幽蓝的海水。 海鸥在船尾盘旋，发出清亮的鸣叫。 最初的离愁被新鲜感和兴奋取代。 林晏跑出舱室，趴在船尾高高的栏杆上，兴奋地看着船头犁开雪白的浪花，看着海面在阳光下变幻着深浅不一的蓝色，激动地指给谢霄看： “呜呜快看！那边有鱼跳起来了！好大一条！啊！还有鸟！” 谢霄站在他身侧，目光沉静地看着远方，偶尔应一声。风将两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 好景不长。 随着船队彻底驶离近海，进入外海，风浪明显大了起来。 “伏波”号庞大的身躯不再像在港湾里那么平稳，开始随着波浪上下起伏、左右摇晃。 起初林晏还觉得像坐秋千，有点好玩。 但很快，那持续不断的、毫无规律的颠簸摇晃就让他感觉不对劲了。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冲喉咙。 “呜…呜呜…” 林晏脸色发白，捂着肚子，声音都带了颤，“我…我有点难受…”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恶心感袭来！ 他猛地捂住嘴，跌跌撞撞冲回舱室，扑到角落一个固定在地板上的大木桶前，“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早上吃的清粥小菜，吐了个干净。胃里空了，那恶心感却丝毫未减，反而变本加厉。 他抱着冰冷的木桶，吐得昏天黑地，胆汁都呕了出来，小脸煞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浑身虚脱得直打哆嗦。 谢霄紧跟着进来，眉头紧锁。 他快步上前，半跪在林晏身边，一手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拿着干净的湿布巾，仔细地替他擦拭嘴角的污渍和额头的冷汗。 “呜…难受…好晕…天旋地转的…” 林晏像只脱水的鱼，瘫在谢霄怀里，气若游丝地哼哼，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是难受的，也是委屈的。 谢霄将他抱到床上躺好，盖好薄毯。他抬起手腕，指尖在虚空中快速划动。 幽蓝的光幕在只有他能看见的视野里展开，无数数据流瀑布般滚动： 【晕动症症状分析…内耳前庭失衡…缓解方案…穴位按压…生姜…薄荷…】 他收回手，转身从随身的行囊里翻找。很快，他拿着几片晒干的薄荷叶和一壶温水回来。 “含着。” 他将一片清凉的薄荷叶塞进林晏嘴里，又扶起他，喂了几小口温水。 薄荷清凉微辣的气息直冲鼻腔，稍稍压下了翻涌的恶心感。林晏含着叶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谢霄。 谢霄坐到床边，温热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精准地按压在林晏手腕内侧的内关穴上，缓缓揉动。 另一只手则按在他耳后翳风穴的位置，力道适中地揉捏着。 “忍着点。” 谢霄的声音低沉，带着安抚的力量。 林晏只觉得手腕和耳后传来一阵阵酸胀感，奇异地缓解了那种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恶心。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闭着眼，整个人蔫蔫地蜷缩着，脑袋无力地枕在谢霄大腿上，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按压。 舱室随着船体摇摆，昏暗的光线里，只剩下少年难受的细微呻吟和男人沉稳的呼吸声。 谢霄的目光落在林晏苍白的小脸上，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窗外的海浪声拍打着船身，仿佛永无止境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