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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沾染着干涸血迹的黑铁徽章，静静地躺在伊芙面前的桌子上。 它看起来是如此的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粗糙。但伊芙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徽章之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极其深沉的悲伤与不甘。 那是一个强大的灵魂，在逝去之前，所留下的最后回响。 塞缪尔的目光，如同被钉子钉住一般，死死地锁定在那枚徽章上。他那双一直慵懒倦怠的黑色眼眸，此刻却翻涌着滔天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的痛苦与仇恨。 他没有催促，只是在等待。 等待着伊芙，为他揭开那个困扰了他整整七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伊芙的心中，却是一片苦笑。 她哪有什么“特殊的血脉”她又哪里能“看”到什么“灵魂回响” 这一切，都不过是她根据前世的“剧透”，结合这个世界的魔法设定，精心编织出的、用来与塞缪尔进行“等价交换”的弥天大谎。 她现在，把自己逼上了一个绝境。 一旦她承认自己“看”不到任何东西，那么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所有优势和信任，都会瞬间崩塌。塞缪尔的怒火，足以将她撕成碎片。 但如果她胡编乱造一个“真相”，那么只要与塞缪尔掌握的情报稍有出入，同样会立刻暴露。 进退两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好奇的意识流，在她脚下的影子里悄然响起。 【……这个……铁片……】奈尔的声音，如同天籁，【……里面……藏着……一段……‘破碎的故事’。很……悲伤。味道……像……放坏了的……苦味浆果。】 伊芙的心脏，猛地一跳！ 奈尔……他能“感知”到！ 她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虽然没有“特殊血脉”，但奈尔有啊！作为一个能“品尝”万物的、来自混沌深渊的存在，感知一枚小小徽章里残留的精神印记，对他来说，恐怕就跟普通人闻到面包的香味一样简单！ “嘘……”伊芙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对奈尔下达了指令，“别出声，听我说。” 她缓缓地，伸出了一只略带颤抖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了那枚冰冷的黑铁徽章之上。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在塞缪尔紧张的注视下，伊芙的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她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这并非完全是表演。 因为，当她的手触碰到徽章的那一刻，奈尔便将他“品尝”到的那些“破碎的故事”，以一种最原始、最混乱、也最直接的方式，共享给了她！ 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充满了血与火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冲入了伊芙的脑海！ 她“看”到了—— 一片被银色大雾笼罩的河谷。 几名穿着王室禁卫军盔甲的、面目模糊的骑士，正背对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激烈地战斗着。 他们的敌人，不是人类。而是一些……通体漆黑、形态扭曲、仿佛由阴影构成的怪物！ 她“听”到了—— 利刃刺入肉体的闷响。 怪物们发出的、不似人声的尖啸。 以及……一个充满了震惊与暴怒的、属于年轻男性的声音，在嘶吼着一个名字：“……巴赫！” 红衣主教巴赫！ 伊芙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强忍着精神被撕扯的剧痛，将这些破碎的、如同电影快放般的片段，在脑海中飞速地整合、排序、分析。 一个惊人的、与官方宣称的“意外坠崖”截然不同的真相，逐渐浮现了出来。 大王子凯恩，当年并非死于意外！ 他是被教会的某个高层（很可能就是红衣主教巴赫），利用某种禁忌的、能召唤暗影生物的魔法，伏击而死的！而他身边的护卫，则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保护他，与那些怪物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由教会主导的政治暗杀！ 不知过了多久，伊芙才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伪装成棕色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疲惫、悲伤，以及……一丝洞悉了真相后的沉重。 “我……看到了。”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塞缪尔的身体，猛地前倾，双手紧紧地抓住桌子的边缘，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你看到了什么” 伊芙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了的麦酒，一口气喝了下去。冰冷的液体，让她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然后，她才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将她“看”到的那些破碎画面，一一地、有选择性地，复述了出来。 她没有说出“巴赫”这个名字。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张底牌。 她只描述了“银雾河谷”、“暗影怪物”，以及“护卫们的背叛（从大王子的视角看，很可能是护卫中出了内鬼）”这几个关键要素。 但仅仅是这些，已经足够了。 当伊芙复述完最后一个画面时，塞缪尔的身体，靠回到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那张一直慵懒倦怠的脸上，此刻却流露出了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深深的疲惫与悲伤。 伊芙知道，自己“看”到的，与他七年来辛苦调查到的那些蛛丝马迹，完美地，相互印证了。 “……怪物……” 良久，他才喃喃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原来……是这样……”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沉默中，不再有试探和博弈。只有一种……同盟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和共同背负着沉重秘密的压抑。 最终，是塞缪尔，先打破了沉默。 他睁开眼，眼中的滔天恨意与悲伤，已被他重新压回了那深不见底的墨色之中。他又变回了那个懒洋洋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灰鸦”老板。 “好吧，‘艾琳’小姐。”他将那枚黑铁徽章，小心翼翼地收回怀中，然后，将那本《酒馆经营入门》，也推到了伊芙的面前，“按照我们的‘等价交换’原则，这个，现在是你的了。” 伊芙看了一眼那本作为“信物”的书，却没有去拿。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无法为您‘解码’出更多的信息。等我……准备好了，我会再来找您。至于现在……” 她站起身，重新将那个破旧的布包，背在了身上。 “……我该回我的‘笼子’里去了。毕竟，一个失踪太久的‘囚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塞缪尔看着她，眼神复杂。 “需要我派人‘护送’你回去吗”他问道。 “不必了。”伊芙自信地笑了笑，“我有我自己的……‘秘密渠道’。” 她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拉开了房间的门，向着楼下那片喧嚣的世界走去。 当她走下楼梯，重新汇入一楼那鱼龙混杂的人群中时，她就像一滴水，汇入了浑浊的河流，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塞缪尔独自一人，在二楼的房间里，静静地坐了很久。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片肮脏而充满活力的“陋巷”，那双漆黑的眼眸，第一次，燃烧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七年了。 七年来，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离那个血色的真相，如此之近。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充满了谜团的、名叫“艾琳”的少女。 他知道，自己与她，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合作关系。 他们，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是行走在同一条复仇之路上的……同类。 …… 回程的路，比来时要顺利得多。 有了塞缪尔给予的、那枚代表着“灰鸦”最高权限的徽章，整个“陋巷”，都成了伊芙畅通无阻的后花园。 再也没有不长眼的混混敢来招惹她。甚至当她路过时，那些原本还在打架斗殴的佣兵，都会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道路。 当她回到公爵府附近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她没有走角门，而是来到了府邸后方那段最高、也最偏僻的围墙下。 “奈尔，到你了。” 【……收到。】 她脚下的影子，再次化作那件无形的“外衣”，将她包裹。 下一秒，她便如同幽灵般，轻飘飘地，越过了那堵普通人需要借助攻城梯才能翻越的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府邸内的花园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惊动任何人。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北塔的窗棂时，伊芙已经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换上了她那身柔软的丝绸睡袍，正悠闲地坐在梳妆台前，由莉莉为她梳理着那头重新变回猩红色的、如火焰般的长发。 一切，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她手腕上那个冰凉的手镯，和她脑海中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通往整个地下世界的情报线，在无声地昭示着—— 从今夜起，她伊芙冯斯特莱雅，已经不再是那只任人宰割的、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了。 她，已经悄悄地，为自己，装上了一对由阴影和黄金打造的、足以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