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雨夜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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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薇被带走后，顾晏辰在那间充满甜腻香氛的公寓里又待了许久。 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却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囚徒。 清算了一个骗子，却无法清算自己内心沉重的罪孽。 他驱车离开，没有回“云顶”，也没有回顾宅，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知不觉间，将车开到了苏家老宅所在的那条静谧的林荫道外。 这条路他曾经走过无数次，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小心翼翼。 记得刚结婚时，苏晚晚总爱拉着他回老宅吃饭，那时他觉得是负担，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 现在想来，她不过是想让他融入她的家庭，让他在那个冰冷的商业联姻中感受到一丝温暖。 天色不知何时已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天际，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沉闷。 他将车停在距离苏宅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树影下，熄了火，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融入这片阴影，不被发现，也不去打扰。 很快，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在车窗上，瞬间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透过这晃动的、模糊的水帘，他能远远地望见苏家老宅的轮廓。 那里灯火通明，温暖的黄色光晕从一扇扇窗户里透出来，在这凄冷的雨夜里，像一座令人向往的、坚固而温暖的港湾。 曾几何时，那里也曾有他的一席之地。虽然他很少踏足，但名义上，他是苏家的女婿。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被明确划清界限的“外人”，一个连靠近都需要鼓起勇气，却依旧被无情阻挡的“过往”。 雨水冲刷着车窗，也仿佛冲刷着他混乱的思绪。 那些被真相激发出来的、关于苏晚晚的记忆，此刻不受控制地、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回放。 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鲜活的、带着刺痛感的细节。 他想起刚结婚时，他忙于工作，常常深夜才回家。 每次推开卧室门，总能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度刚好的水，旁边有时会有一张便签，上面是苏晚晚娟秀的字迹：「辛苦了，早点休息。」 他当时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觉得这是她试图掌控他行踪的小伎俩，心中只有厌烦。现在才明白，那或许只是一个妻子最朴素的关心。 更讽刺的是，他现在才想起来，那杯水永远都是他最喜欢的温度，不烫不凉，刚好入口。 这需要怎样的细心和耐心，才能日复一日地保持着这样的精准而他，连一句都吝于给予。 他想起有一次，他感冒发烧，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朦胧中，感觉到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时不时探上他的额头，替他更换额上的毛巾。他烦躁地挥开，嘟囔着让她别管他。 那只手停顿了一下，默默收回，但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叹息。现在想来，那只手的主人，该有多么委屈和难过。 他想起了更多琐碎的日常： 她记得他对芹菜过敏，家里餐桌上从未出现过； 她会在换季时提前为他准备好合适的衣物，整齐地挂在衣帽间； 她甚至偷偷去学了他喜欢的几道菜，虽然一开始做得并不好吃，却总是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试菜…… 这些点点滴滴的付出，他当时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偶尔还会挑剔。如今失去后，才惊觉那是多么珍贵的心意。 最让他心痛的是，他现在才意识到，苏晚晚为了了解他的喜好，曾经做过多少努力。 她偷偷向他的助理打听他喜欢的口味，默默记下他常穿的品牌，甚至在他生日时费尽心思准备他收藏已久的绝版手表。 而他是如何回报的认定是苏晚晚在刻意讨好、别有所图，就冷漠、忽视、不耐烦，甚至将她的真心当作纠缠和负担。 他给了她婚姻，却吝于给予她最基本的尊重和关爱。他让她在那个所谓的里，独自一人度过了多少个失望而漫长的夜晚 他想起更多…… 想起她精心准备了他喜欢的菜式，他却因为应酬而爽约； 想起她穿着新裙子期待地问他好不好看，他却敷衍地说“还行”； 想起她在家族聚会上努力地想融入他的话题，他却觉得她肤浅聒噪，刻意冷落她； 想起她一次次试图解释与林薇薇的“误会”，他却认定她是在无理取闹、善妒不容人…… 最让他心脏痉挛的是，他想起了她最后一次郑重地向他提起当年绑架案的事，语气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期待。 而他是怎么回应的他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不耐和厌恶，说：“林薇薇单纯善良，不会撒谎。晚晚，你能不能不要再针对她了拿这种事情来攀扯，很难看。” 那一刻，她眼中最后的光，熄灭了。 他现在才读懂她当时眼神里的含义——那不是被拆穿的心虚，而是真相被践踏、真心被辜负后的……绝望死寂。 “啊……”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顾晏辰的喉咙里溢出，被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中。 他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巨大的悔恨如同这倾盆大雨，将他彻底淹没，冰冷刺骨，无处可逃。 他因为一个谎言，一个如此拙劣却成功的谎言，亲手将那个救他性命、真心爱他的女人，推入了怎样的深渊 他享受着她的付出，却践踏着她的尊严；他承受着她的恩情，却将感激给了窃贼！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车窗，也模糊了他眼前的一切。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温暖的灯光下，苏晚晚正和家人围坐在一起，脸上带着他许久未曾见过的、轻松而真实的笑容。 苏景然可能在逗她开心，苏墨琛或许在和她讨论工作，苏父苏母则用充满骄傲和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是一个完整而幸福的世界，一个他曾经拥有入场券，却被他亲手撕碎、无情抛弃的世界。 如今，他只能像个卑劣的偷窥者，躲在冰冷的雨夜和车窗之后，遥望着那份再也无法企及的温暖。 雨水顺着车窗蜿蜒流下，像极了眼泪。 他突然想起，苏晚晚曾经说过，她最喜欢下雨天，因为雨声能掩盖所有的哭泣声。 那时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才懂，原来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她曾流过那么多眼泪。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种痛，比任何肉体上的伤害都要剧烈，因为它源于灵魂深处的觉醒和对自己过往行为的全盘否定。 她看他时那陌生的、平静无波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比恨更残忍，那意味着他在她的世界里，已经被彻底格式化，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晚晚……” 他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在这密闭的车厢内低低回荡。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迟来的道歉，苍白无力，甚至连说给她听的机会都没有。 但它却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顾晏辰心中那扇封闭已久的情感闸门。 不再是基于证据的愤怒，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对失去至宝的痛彻心扉的悔恨。 火葬场的烈焰，在这一刻，才真正从他的心底被点燃，熊熊燃烧，灼烤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痛不欲生。 他失去了她。 不是从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天，而是从他一次次因为愚蠢和偏见而伤害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失去了。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 雨，还在下。 车内的男人，被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吞噬。 而他望着的那座灯火通明的宅邸，依旧温暖，却遥远得如同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