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陈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大南山,止戈坪。 风自万壑千崖间涌出,裹挟着初冬凛冽的寒气,掠过这片曾血流漂杵、而今高悬“天台寨”大旗的坪地。 寨墙巍峨,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俯瞰着脚下莽莽苍苍的山峦,一派雄浑肃杀之气。寨内演武场呼喝震天,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庄通勒住风尘仆仆的战马,马蹄在黑沉沉的忠义堂大门前重重踏落。 他几乎是撞门而入,魁伟如铁塔的身形带着一路疾驰的急切和山风的寒意,大步流星,震得堂内青石地砖嗡嗡作响。 “盟主!出大事了!”声如炸雷,惊得堂中议事的两名亲随头目骤然起身。 陈麟正对着悬于壁上的岭南山川舆图沉思,闻声倏然转身。 他今日未着戎装,仅一袭青布劲袍,腰束蟒带。多年统领三山五寨的磨砺,将他眉宇间那雄狮般的豪烈气概沉淀得更为深沉内敛,唯有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慑人。 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住庄通脸上罕见的焦灼,眉头一拧:“庄寨主何事如此惊慌” 庄通几步抢到近前,甚至忘了抹去胡须上凝结的冰霜水汽。 他胸口起伏,将陈潜、鹿呦的奔波追寻,智云方丈的秘讯,贺兰雪的狠辣手段,以及陈潜二人为救阿篱,已决意先赴神机门,随即直闯福州路归化堂总堂这龙潭虎穴的计划,一股脑儿倾泻而出。 每说一句,陈麟的脸色便沉凝一分。 待听到陈潜二人欲独闯福州时,陈麟那双抚惯了江山舆图的指节,骤然在案上扣出三声沉响。 “糊涂!当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陈麟的声音低沉,带着兄长般特有的忧急与恼火,“归化堂总舵是何等地方那是蒙铁罕精心经营的老巢!贺兰雪那妖妇更是狡诈狠辣,诡计多端! 潜弟与呦儿纵有通天本事,双拳难敌四手,孤身入虎穴岂非羊入狼群!阿篱姑娘……当年太平塔一战,她与我等也是有过命交情的袍泽!岂容妖妇如此作践!”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与坚定,仿佛有看不见的惊涛在其中翻涌。“来人!”声音不大,却自有威严气度,“速遣三匹快马!持我‘止戈令’!” 陈麟从腰间解下一枚巴掌大小、沉甸甸的玄铁令牌,上刻古朴“止戈”二字,边缘饰以火焰纹样——此乃三山五寨盟主信物。 “一路,持我令牌,火速赶赴天柱峰铁枪门,恭请赵毅门主!言明‘故人有难,十万火急’!让他务必抛下俗务,速来止戈坪!” “一路,持令赶往莲花山风雷寨,请陆昆寨主!就说是‘老胡和坪上兄弟的血仇,债主露面了’!让他快马来议!” “一路,持我亲笔书信,前往凤凰山摩云岭黑旗会……拜会李寨主。信内……再加八个字,‘苗疆之恩,铁马当偿’!” 他语气斩钉截铁:“告诉三位当家,就说陈某在止戈坪,备薄酒素茶,恭候大驾!十日之内,必须赶至!” 言语间那份紧迫与不容置疑,已将情势推至刻不容缓的地步。 冬日的层云低低压着莽莽群山,如同灰色的铁毡,蓄着无尽寒意。旬日之间,大南山的风声都带着无形的急迫。 止戈坪忠义堂内,巨大的石案周围,人头攒动,火光烈烈。 庄通早已按捺不住性子,像一头困在笼中的怒虎,踱来踱去,踩得地面咚咚作响。 赵毅来得最快,背脊挺直如那杆丈二铁枪,一身粗布劲装难掩铁打般的精气神,风尘仆仆立于案前,浓眉紧锁,声若洪钟: “盟主,庄寨主信中所言可是当真阿篱姑娘当真被贺兰雪那贼婆娘掳去了福州陈少侠和鹿姑娘要直捣归化堂老巢这……这太莽撞了!” 陆昆是裹着一身寒气和怒火冲进来的。 他身形如豹,精悍剽猛,腰间缠着他那标志性的、粗逾儿臂的虬龙鞭。甫一进门就扯开大嗓门: “庄老通!你他娘的信里也不说清楚!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动陈潜的朋友!还惹上那贺兰雪呸!管他什么福州路泉州路,老子的鞭子等着喂他们喝一壶!” 话音未落,手中长鞭下意识地在空中甩出一道厉啸,鞭梢带起的劲风刮得壁上火把明灭不定。 就在这粗豪的声浪里,一股清冷如霜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李寒衣到了。她依旧一身玄黑衣裙,如浓墨滴入喧腾的暖色火影中,腰间那对寒铁匕首的吞口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她步履无声,带着隔绝尘嚣的疏冷,只在门口微顿,冷冽如寒潭的眸光扫过堂内众人,在陈麟焦灼的脸上、庄通来回的魁影、赵毅紧锁的眉峰、陆昆按捺不住甩动的鞭梢上一一掠过,最后仿佛凝固在某处虚空。 无人见她如何动作,人已如一片寒叶飘落空着的末席,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人在哪” “寒衣妹子!”庄通一喜,大步走到她面前,将陈潜二人追踪、龙母庙情报、陈潜赴神机门将往福州的前因后果,再次急切地复述一遍,末了狠声道: “那妖妇贺兰雪!当年太平塔一战她就诡计多端,坑害了多少英雄!如今又掳走阿篱这好姑娘,陈潜贤弟孤身犯险,我们岂能坐视” 陆昆猛地一拍石案,厚重岩石竟留下一个浅浅掌印:“还等什么!陈小子骨头硬气,这事没得说!老陆我这就点齐寨中儿郎,跟你庄老通一起,杀奔福州!管它什么龙潭虎穴,直接踏平了事!” 他胸中仿佛有熔岩在沸腾。 “胡闹!” 赵毅沉稳的声音响起,如同铁枪扎地,“福州路千里迢迢,那归化堂总舵经营多年,定是机关重重,高手密布。似你这般硬冲莽撞,莫说救人,自己先折在里面,反给陈潜他们添乱!” 他转向陈麟,抱拳道:“盟主,需得从长计议,既要救人,更要保证陈潜、鹿呦两位小友的安全。” 陈麟的目光落在李寒衣脸上。 她静静坐着,火光的暖意似乎也无法化开她眉宇间的清寒。 纤长的指节在冰冷的石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微响。她抬起眼,那眸子里不再是一片静寂的寒潭,而是浮动着幽幽的星芒,是旧恨与新仇交织而燃起的冷焰:“贺兰雪……很好。” 声音不大,却让喧腾的忠义堂内陡然一静。 “归化堂爪牙,当年亦是围杀我摩云岭……围杀……司马堡主的帮凶。”提到司马鸿的名字时,她那清冷的声音似乎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指节微微蜷起。 “福州路,当去。” 陈麟虎目中厉芒一闪,霍然站起。魁伟身躯立于主位,目光如炬,逐一扫过眼前四张各具特色却同样写满坚定与战意的面孔,沉声道: “好!既然各位同心协力!形势危急,刻不容缓!然而我三山五寨作为岭南抗元的中坚力量,根基之地绝不可有失!” 他语速加快,条理清晰: “一、即刻通传五寨各隘口关卡,加强警戒巡哨!所有通往元军控制的嘉应府方向通道,加派双岗!严防蒙铁罕趁我等不备,遣爪牙偷袭!” “二、传令各寨仓廪清点,精铁箭镞、滚木礌石、药材粮草务必充足!传檄山下盟友村落,若有风吹草动,立刻飞鸽烽燧示警,互为犄角!” “三、赵寨主!”陈麟目光灼灼看向铁枪门主, “你统兵严谨,刚毅持重!我与庄通、陆昆、寒衣离山期间,五寨联防重任,便托付于你调度指挥!诸般守寨防务,唯你‘铁胆神枪’一言而定!若有元贼宵小来犯,不必迟疑,杀!” 最后那个“杀”字出口,带着铁马金戈般的决绝,仿佛整个忠义堂内的火把都为之一炽。 赵毅毫不犹豫,右拳重重擂在左胸,发出沉闷的甲叶撞击声,单膝跪地,昂首沉喝,声震梁尘: “盟主放心!赵毅在此立誓,人在寨在!有我赵毅一口气在,管他什么蒙铁罕,贺兰雪,谁也别想趁乱碰我五寨一草一木!保境安民,责无旁贷!必不负所托!” 陈麟用力点头,扶起赵毅:“有你在,我如泰山在胸!” “庄寨主!”陈麟转向庄通, “莲花寨地势紧要,是通往摩云岭、五指峰之咽喉。你刚猛无俦,正需你这股锋锐坐镇莲花顶!守住寨门,便是守住兄弟们的后路!” “嗨!交给俺老庄!”庄通猛地一拍胸脯,震得皮甲哗啦响, “定教那帮乌龟王八蛋有来无回,给陈兄弟他们,还有阿篱丫头,守好大后方!” 陈麟随即看向陆昆、李寒衣:“我等三人,轻装简从,即刻出发,快马加鞭,直取九连环谷神机门!寻得诸葛先生问清福州路虚实,接应潜弟和呦儿,定要抢在他们行险之前,将这归化堂总舵闹他个天翻地覆,救回阿篱姑娘!” “好!”陆昆猛地站起,虬龙鞭如活物般在他手臂间游走一圈,眼中战意燃烧,“等这一天很久了!” 李寒衣默默起身,玄衣在暖光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腰间霜刃轻鸣。 她目光投向堂外,那深邃的眸子里,仿佛已映出福州路血色的月光。 止戈坪上的风更急了,吹得寨外黑沉沉的松林如怒涛般起伏狂啸,呜咽声铺天盖地。 三匹神骏的快马早已备好鞍鞯,在冰冷的山门石阶前喷着白气,焦躁地刨着蹄铁。 陈麟、陆昆、李寒衣三人,翻身上马。赵毅、庄通抱拳屹立在山门高台之上,身影宛如定海神针。 九连环谷深处,松涛如怒海翻涌,寒潭幽咽之声不绝于耳。 陈麟、陆昆、李寒衣三人勒马于“北斗迷踪阵”入口,风尘仆仆的脸上俱是凝重。 谷口青石苔痕斑驳,两尊饱经风霜的石狻猊默然蹲守,兽瞳空洞,仿佛凝视着世间无尽的杀伐。 “诸葛先生!”陈麟声如沉钟,穿透迷蒙雾气。 话音未落,一道青衫身影已如行云流水般踏石而来,正是神机门门主诸葛易。 他腰间半块残璜在薄暮微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清癯面容上,那双微垂的眼尾此刻却似敛着两道穿云裂石的寒电。 “陈盟主,陆寨主,李寨主,”诸葛易目光扫过三人,尤其在李寒衣那身玄衣与腰间寒铁匕首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 “谷中寒鸦惊飞,松针无风自落,便知有贵客挟风雷而至。可是为陈潜少侠与阿篱姑娘之事” 陆昆性子最急,虬龙鞭在腰间嗡鸣低颤,抢声道:“正是!诸葛先生,快说说,陈潜小子和鹿呦丫头可是到了你这里福州那龙潭虎穴,他们俩就这么闯进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诸葛易袍袖轻拂,引众人入内。 观星阁内烛火通明,壁上巨幅闽地舆图星罗棋布,朱砂墨线纵横交错。 他行至图前,指尖点向兴化县方位,声音沉凝: “陈少侠与鹿姑娘,数日前确曾至此。然彼时情势已如箭在弦,不容耽搁。他们探得一线风声,归化堂或有一处隐秘巢穴藏于兴化县,借‘福瑞祥商行’之名掩人耳目。二人不及细叙,已星夜兼程,往彼处查探虚实去了。” 李寒衣静立图前,玄衣仿佛将周遭烛光都吸敛殆尽。 她眸光如冰,落在舆图上“兴化”二字,指尖无意识抚过腰间匕首冰冷的吞口,那寒意似能透骨而入。 她未发一言,周身却弥漫开一股比深谷寒潭更冷的肃杀之意。 “那楚飞呢”陆昆追问,虬龙鞭梢不安地轻点地面。 诸葛易目光转向东南:“楚少侠与云旗使,亦于同日启程。泉州乃福州路门户,水陆要冲,归化堂与元廷勾连之枢纽。 福州路总管蒲受根,此人乃蒙铁罕心腹,狡诈如狐,狠戾如狼,坐镇泉州,遥控归化堂诸般阴私。他二人,便是去探此獠之虚实,寻其破绽。” 陈麟浓眉紧锁,虎目凝视舆图,手指重重敲在泉州与兴化之间:“兵分两路,各探虎穴…潜弟与呦儿虽智勇双全,然福州险恶,贺兰雪诡谲,恐有闪失。楚飞夫妇独闯泉州,蒲受根坐拥重兵,亦是步步杀机!” 诸葛易颔首,眼中精芒一闪:“陈盟主所虑极是。老夫之意,亦当分兵驰援,双管齐下,方不致顾此失彼。” 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杨展武与如烟,“展武。” “门主。”杨展武踏前一步,身形颀长挺拔如孤峰寒松,肩后斜插的一对精钢短枪锋芒内敛,唯枪尖一点寒星在烛火下幽然闪烁。 他面容冷峻,声如金铁相击,无波无澜。 “你与如烟,携盘石头兄弟,” 诸葛易指向舆图上兴化县方位,“速赴兴化,寻陈潜、鹿呦踪迹。切记,贺兰雪诡计多端,务必谨慎行事,以接应为主,不可贸然强攻。” 杨展武抱拳,只一字:“是。”目光却已如鹰隼般锁定了舆图上那片山峦起伏之地。 如烟绯衣如火,静立杨展武身侧,闻言微微颔首。 她眸光扫过壁上地图,复又垂下,落在自己腰间那柄红绫缠绕的长剑上,指尖在剑穗上轻轻一捻。 七年前苏韵倒在她怀中的冰冷触感,仿佛仍残留在臂弯。此行凶险,她心中却无半分犹疑,唯有一股为故人雪恨、护同道周全的决绝。 盘石头自角落阴影中大步踏出,靛蓝头帕下双目赤红,腰间那把古朴沉重的砍柴刀随着步伐发出沉闷低鸣。 他死死盯着兴化县的位置,牙关紧咬,腮边筋肉虬结。蓝峒血仇,阿篱被掳,新仇旧恨灼烧肺腑,此刻得令前往搜寻,他浑身筋肉都绷紧如拉满的硬弓。 诸葛易目光转向陈麟、陆昆、李寒衣三人:“泉州方面,蒲受根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府邸如铁桶。陈盟主豪勇无双,陆寨主鞭风雷动,李寨主…” 他看向那玄衣女子,语带深意,“…寒月飞霜,最擅破坚。三位联手,正可钳制蒲受根,策应楚飞夫妇,或能寻得归化堂总堂之关键线索。” 陆昆闻言,虬龙鞭“唰”地一声抖得笔直,鞭梢在空中炸开一声脆响,豪气干云:“好!正合我意!早想会会那姓蒲的狗官!陈盟主,寒衣妹子,咱们这就去泉州,闹他个天翻地覆!” 李寒衣微微抬眸,清冷的目光掠过泉州港那片蔚蓝海域,最终落在陈麟脸上。那眼神似两柄淬了寒冰的匕首,直刺人心。 她轻轻颔首,玄色衣袖下,指节在匕首柄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陈麟深吸一口气,胸中块垒如被罡风激荡。 他猛地一拍舆图边缘,声震屋瓦:“好!便依先生之计!杨旗使、如烟姑娘、石头兄弟,你三人赶赴兴化!我与陆兄弟、寒衣妹子,直扑泉州!诸葛先生,谷中调度,烦劳您坐镇中枢!” “分头行事,务必谨慎。”诸葛易肃然叮嘱,目光扫过众人,“贺兰雪、蒲受根皆非易与之辈,归化堂总堂更是龙潭虎穴。救人为先,破敌次之,切莫意气用事。” 杨展武与如烟对视一眼,默契已生。 盘石头早已按捺不住,低吼一声:“走!”率先转身,大步流星冲出观星阁,沉重的脚步声在幽谷石径上回荡,惊起数只寒鸦。 陈麟、陆昆、李寒衣亦不再停留。三人翻身上马,蹄声如雷,冲破九连环谷的重重迷雾,向着东南泉州方向绝尘而去。 陆昆的虬龙鞭在疾驰中如活蟒般缠绕臂上,陈麟藏青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李寒衣玄衣融入渐深的夜色,唯余腰间一点寒芒,在月下倏忽闪烁,如孤星坠海,直指那暗流汹涌的东南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