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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戈坪，二月初二，龙抬头。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料峭山风吹拂着天台寨聚义厅前宽阔的坪场，吹得场边那杆饱经风霜的“止戈”大旗猎猎作响，暗红的旗面上，那个巨大的“戈”字透着沧桑肃杀。 坪场上，人头攒动，喧声鼎沸。 岭南大地各处的抗元豪杰，今日云集于此。 三山五寨的儿郎，甲胄鲜明，队列肃然； 任家庄的护院庄丁劲装飒爽，透着一股乡兵的坚韧与彪悍； 红船帮的劲装健儿，身上犹带海风咸腥气，眼神精悍如鹞鹰； 白莲帮弟子白衣飘飘，神情肃穆中带着几分神秘； 忠义社的汉子则多是山民猎户装扮，粗犷悍勇； 更有那许多无门无派的江湖游侠、奇人异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沉默观察，或低声议论。 各种口音交错，刀光剑影隐现，将这开阔的止戈坪渲染得既豪气干云，又暗潮汹涌。 坪场前方，由聚义厅台阶延伸出的临时高台，便是盟会的核心。 天台寨寨主楚飞居中而立。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藏青色劲装，虬髯修剪得更加精神焕发，眉宇间虽带着风霜之色，但那双环眼此刻却亮如晨星，透出一种更为沉凝的坚毅。 在他身侧，云朝烟身着水蓝色劲装，外罩同色薄纱，手持鸳鸯双刀，仪态端方，目光睿智而温和，如一轮皓月，稳定着丈夫的后方 再侧则是悟嗔和尚，灰布僧袍浆洗得发白，面容清癯古拙，双手合十垂目而立，腰间那柄无鞘的宽厚戒刀在晨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坪场四周，主要人物或立或坐： 陈潜与鹿呦并肩站在高台侧后方。 陈潜依旧那身藏青布袍，怀抱连鞘的朝天剑，身形如同钉入地面的铁桩，沉静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角落都仿佛在他不动声色的洞察之下。 鹿呦一身鹅黄色的利落短衫，腰悬蛾眉刺，乌金软鞭隐于袖中，一双杏眼灵动地流转不停，观察着所有细微动静。 李寒衣背靠着一棵虬劲老松。玄色劲装，兜帽罩头，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 陆昆坐在前排最显眼的位置，环眼圆睁，那条粗如儿臂的虬龙鞭重重盘在膝上，铜环相碰，发出闷响。 黄杰则气度从容地坐在庄通与赵毅之间。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合体的玄色长衫，腰间佩剑古意盎然。 任天行坐于陆昆左侧，古铜方脸，浓眉下虎目如电，脖颈间那道形似毒蛇盘踞的旧疤在风雪里愈发狰狞。 他身披玄色劲装，腰间佩剑悬着一块虎皮剑穗，步履沉稳，有万夫莫挡之慨。 身后的张猛怒眉环眼，腰间雁翎刀的红绸带在朔风中如血旗怒卷。师爷陈墨则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悬着竹制算盘，面容清癯。 与任天行并肩而坐的，正是红船帮主鉴止水。她身形高挑，朱红劲装衬得眉宇间英风飒然。 副帮主萧临渊默然随侧，九环大刀沉重的刀鞘顿地有声，系在刀环之上的宽幅红绸在狂风中撕扯。 还有白莲帮少帮主王迁、忠义社社长罗文顺、冲虚观凌虚子道长、紫竹观郭妙贞道长、华岩寺俗家弟子余非鱼、百花禅寺清露尼师、青云寺智信大师、宝峰寺的明台大师等 吉时已到，楚飞上前一步，立于高台边缘。他没有立刻开口，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坪场上数千豪杰。 “诸位同道！”楚飞的声音，如洪钟初撞，沉雄而极具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初春料峭的山风中，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二月初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我天台寨止戈坪，承蒙各路英雄豪杰不弃，齐聚于此！楚飞，谨代表天台寨上下，对诸位的大驾光临，深表谢意！” 他抱拳当胸，向四方郑重一礼。台下众人，大多肃然抱拳还礼。 “聚在此地，不为别的！”楚飞的声音陡然拔高， “为的是追思陈麟老盟主！是他，以忠义为旗，以血肉为桥，引领我等‘三山五寨’及岭南义士，同心戮力，共抗元酋蒙铁罕！最终，他为庇护我等残存火种，舍身殒命于落鹰峡！壮哉！陈盟主！英魂永存！” “英魂永存！” “英魂永存！” 坪场上吼声如雷，直冲云霄。 陈麟之名，在岭南抗元志士心中，分量极重。许多人的眼中，都泛起了血丝和泪光。 “聚在此地，更是为了未来！”楚飞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如火， “元廷凶焰未熄，秃鲁不花之流变本加厉，欲将我汉家男儿的脊梁寸寸打断！陈盟主虽去，其志未绝！‘止戈’之名，非为罢战，实为止暴虐、护苍生、复汉祚！我岭南豪杰，不可久如散沙一盘！” 他顿了顿，让这番话沉入每个人的心底。 台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呼啸。 “故而，值此存亡危急之秋，广发英雄帖，邀集同道！今日英雄大会，唯一宗旨——” 楚飞的声音斩钉截铁，字字如锤击鼓， “便是群策群力，共谋抗元大计！更要推举一位，德行、武功、智略足以服众，能号令群雄，统筹全局的‘岭南抗元盟主’！继承陈麟盟主遗志，带领我等驱逐胡虏，光复河山！” “好！” “正是此理！” “就该如此！” 支持声浪立刻从各处响起，尤其是三山五寨、任家庄、红船帮等与天台寨交好的势力。 陆昆更是拍案而起，粗声吼道：“楚兄弟说得对！这盟主之位，非选不可！老子就服楚兄弟你！” 他这一声吼，带着内力，震得身边人耳膜嗡嗡作响，也瞬间点燃了支持楚飞那部分人的热情。 “推举楚寨主！” “对！止戈令都在楚寨主手中！自然是他！” “楚飞盟主！楚飞盟主！” 呼声渐高。云朝烟微露欣慰笑意，眼中精光闪烁。 “哼，推举盟主自然要以实力威望为重！楚寨主少年英雄，斩杀凌风确是不假。然则这统领全局，非匹夫之勇可担！”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来自白莲帮前排的一位瘦高老者，正是白莲副使柳不归。 他捻着山羊胡，三角眼闪烁着精光，“我白莲护法韩长老，精研白莲明王劲多年，统御数千教众，岂不堪当重任” “放屁！”陆昆闻言大怒，虬龙鞭“锒”的一声重重砸在脚边青石板上，石屑纷飞，“韩老儿连惠州城都不敢出！能顶个鸟用论冲锋陷阵，血战杀敌，我风雷寨儿郎何曾落于人后！若要比拳头，老陆第一个跟你比划！” 白莲帮阵中顿时站起数人，对陆昆怒目而视，气氛瞬间紧张。 忠义社中有人低声道：“韩长老久在教中清修，怕是不知山下疾苦……” 柳不归被陆昆的虬龙鞭震得耳根发麻，面上挂起讥诮：“陆寨主好大的火气。论及威望，韩长老数十载护持白莲圣火，庇佑岭南万千信众，岂是几场血战便可盖过” 他枯瘦的手指捻着山羊胡，三角眼斜睨高台，“楚寨主手执止戈令不假，然此令乃是陈麟盟主遗物，象征大于实权。统领三山五寨尚且有疑，遑论号令岭南群雄” “不错！” 白莲帮阵营中又站起一人，声音尖利如鹞鹰，却是韩长老座下得意弟子周铎，他扬声道， “此等盛事，怎能让天台寨专美于前依我看，选盟主，非德高望重、根基深厚者不能服众！” “根基深厚”黄杰身旁的盘石头猛地一拍大腿，震得长凳吱呀作响。这位石马山畲寨少寨主，身着褐色短褂，腰间别着把厚背砍柴刀，黝黑脸上尽是不屑， “韩老头龟缩惠州城，元兵来了靠神符唬人，这也叫根基俺盘石头只认拳头！谁砍的鞑子多，谁就是大当家的！” 他声音洪亮粗犷，引得不少同样草莽出身的汉子轰然叫好，尤其是忠义社那边更是一阵应和。 高台之上，楚飞浓眉微蹙，与身旁云朝烟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朝烟面容沉静，手指在腰间鸳鸯双刀的刀柄上轻轻划过，若有所思。 便在喧闹声浪稍歇的当口，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自角落响起：“无量寿佛。” 发声者须眉皆白，身着简朴青灰道袍，正是冲虚观观主凌虚子。他以拂尘柄轻击桌面，声虽不大，却自有清越之音压下嘈杂。 “盟主之位，关乎岭南抗元大业命脉，非等闲可比。争口头高低，徒伤和气。陈盟主昔年整合三山七寨，亦是恩威并施，以武服众为先。老朽愚见，不妨循先例——以武会友，以武定盟！” 此言一出，如同静水中投入石子。 “比武定盟主” “对！江湖事江湖了！拳头底下见真章！” 紫竹观郭妙贞道长亦颔首： “凌虚道兄言之有理。遴选盟主，固然需有德行威望，但武功亦不可废。值此乱世，非铁腕领袖不足以担当重任。比武虽伤，存乎一心，点到为止即可。” “好主意！”陆昆声如炸雷，“谁有种站台上，接老陆三鞭不倒，俺就服他！” 白莲帮那边，柳不归虽面色不豫，但见群情偏向，也只能冷笑一声： “比武便比武！不过既是盟主遴选，岂是儿戏当设下规矩，免得有人只逞匹夫之勇！” 楚飞深吸一口料峭春风，朝凌虚子和郭妙贞拱手，声音洪亮： “多谢两位前辈提点！楚飞无德无能，然为抗元大局计，愿应此议！比武定盟，胜者为尊！” “但有言在先——刀兵无眼，切磋点到为止；更紧要者，今日无论胜负谁属，大敌当前，吾辈当同心戮力，共御外侮！” “哪位英雄愿先登台，与楚某切磋一二” “俺老陆来打个头阵！”陆昆早已按捺不住，虬龙鞭“哗啦”一声抖开，九枚沉重的铜环碰撞，发出沉闷而慑人的声响。 他大步流星迈向场中临时划出的石坪，鞭梢直指楚飞，“楚兄弟，接俺三鞭！” 楚飞朗笑一声，双拳一握，刚猛无俦的四象拳劲蓄势待发：“陆大哥，请！” 陆昆虬龙鞭一振，九枚赤铜环嗡鸣如雷：“楚兄弟，留神了！” 话音未落，乌沉沉的鞭影已撕裂空气，毒蟒般噬向楚飞左肩！ 正是他成名绝技“怒涛卷山”！ 鞭风撕扯着初春微湿的草木气，前排几位忠义社的汉子被劲风扫得须发倒竖，下意识后仰。 楚飞虎目精光暴射，拧腰错步，双拳一前一后螺旋轰出——正是他苦练多年的四象拳“青龙探爪”！ 拳风刚烈却带着柔劲，不闪鞭梢，直取鞭身中段！ “好！”盘石头猛地一拍大腿，黝黑脸上全是兴奋，“楚大哥这拳封得妙！” “啪！”拳风如铁砧撞上钢鞭，闷响震耳。 陆昆手臂剧震，虬龙鞭竟被拳劲带得向上弹起，铜环乱撞！ 楚飞借势旋身，足尖铲地掠前，右拳虚握如锤，直捣陆昆空门大露的腰腹——化刚为柔，正是“白虎摇尾”！ 陆昆大喝一声，双足沉陷三寸，虬龙鞭如活物般反卷，鞭柄末端“锒”地弹出三寸寒刃，反撩楚飞手腕！ 这一式“倒卷寒江”险狠刁钻，人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鞭刃寒光逼至脉门，楚飞猛地撤拳变掌，五指箕张如虎爪，掌心含劲往鞭柄一搭一扣！ “砰！”掌骨与精钢相击，两人身形同时一晃，尘土自脚下爆开！ “痛快！”陆昆须发戟张，眼中战意如火，“再接一招‘浪涌千叠’！” 虬龙鞭抖成一片乌沉沉幻影，连环九鞭幻出数十道残影，鞭风撕裂空气的尖啸令人头皮发麻！ 楚飞双臂交错如封似闭，刚猛拳劲化作水泼不进的圆转守势，“玄武盘山”的雄浑气劲鼓荡周身。 鞭影重重砸在拳风屏障上，爆出连串炸响，气浪逼得近处数人连连后退。 碎草枯叶被卷入鞭风拳劲之中，在两人身周形成一团混沌的漩涡。 就在陆昆一鞭力竭，楚飞双拳如巨斧开山般由守转攻，拳风撕裂鞭网直贯中宫—— “咻！”一道细微却极其阴锐的破空声竟压过鞭风拳啸，自白莲帮人丛中电射而出！ 三棱透骨锥！淬着幽蓝的锥尖直指楚飞后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