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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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忍着心中的嫌恶,接过了那封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仓促抄录的奏疏。 起初他还不太在意,但只翻看了两页,脸色便“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指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骇然失声: “高拱!他……他安敢如此” …… 高拱书房内,气氛依旧凝重。 高拱在客座随意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袍,姿态透着一股历经风雨后的从容。 他脾气虽爆,但越是面临重大危机,反而越能沉得住气。 他示意葛守礼也坐下:“别管是谁跳出来反对,咱们只管按既定方略,一步步走下去便是。” 葛守礼顺势坐下,眉头紧锁:“可宫里一再催逼,加上杨博当廷弹劾, 这分明是在逼你立刻上疏请辞啊!还怎么按部就班做事” 高拱将刚刚写好的那份乞罢免的奏疏推到葛守礼面前:“你来得正好。 这是我自请罢免的折子,明日一早,就劳烦你替我送到通政司。” 葛守礼“腾”地一下又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元辅!你……你真要致仕” 高拱伸手虚按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与立,你听我说,仔细记好。” 葛守礼见他神色严肃,只得强压下心中焦急,重新坐下,凝神倾听。 高拱缓缓开口道:“这份乞罢的折子递上去之后,通政司那边会有人配合,拖延大半日,不会立刻送进宫里。” “明日的廷议,你替我,再代呈另一道奏疏。”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本,递给葛守礼。 葛守礼一愣:“元辅你……明日不去廷议” 听这意思,两份奏疏都让他代劳,那高拱本人去哪 高拱摇了摇头:“我另有要事,需亲自处置。” 葛守礼见他不想明说,也不好再问,只得满腹疑惑地接过那份奏疏。 只见封面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新政所急五事疏》。 他不知其中究竟,依言翻开。 “……御门听政,凡各衙门奏事,须照祖宗旧规,玉音亲答,以见政令出自主上,臣下不敢预……” 刚念完这开头第一条,葛守礼就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脑中“嗡”的一声! 什么叫“玉音亲答” 就是内阁有政务需要请示,必须由皇帝亲自开口回答“准”或“不准”! 而现在的流程是,内阁将票拟好的奏章送到司礼监,再由司礼监呈送皇帝和太后过目批红。 如果改成“玉音亲答”,哪里还有司礼监插手的机会 这分明是要从实质上,架空乃至废除司礼监的批红大权! 而这封奏疏,就是高拱向内廷夺权的宣战书! 他手指颤抖着往下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若或有未经发拟,径自内批者,容臣等执奏明白,方可施行。” “内批”就是皇帝不经过内阁,直接从中宫发出的旨意(中旨)! 如果连中旨都需要经过内阁审核同意才能执行,那还叫中旨吗 这一条,简直是要把皇帝的“特权”关进笼子里! 葛守礼几乎不敢再看下去。 “……官民本辞,当行当止,未有留中不发之理……望今后一切本辞,尽行发下。” “本辞”就是奏章。“未有留中不发之理” 这是连皇帝将奏章留在宫中不作答复的权力也要剥夺! 要求所有奏疏,必须全部下发到内阁讨论处理! 葛守礼心中震怖,如同翻江倒海,猛地将奏疏合上,声音发颤:“元辅……这……” 之前高拱跟他透过风,说要巩固相权,限制内廷,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高拱的步子迈得如此之大,手段如此之烈! 这哪里是巩固相权,这分明是要构建一个由内阁主导,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的“相府”! 难怪! 难怪高拱说,即便他葛守礼反水也不意外! 他现在光是看着这奏疏的内容,就已经两腿发软,后背冷汗涔涔了! 高拱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尽人事,听天命吧。” …… 吕府中,冯保咬牙切齿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高拱这不只是想要咱家的命!他这是要跟整个内廷为敌,甚至连皇上和两宫太后娘娘,他都没放在眼里!” 如果真的按照这奏疏上说的办,别说司礼监要名存实亡,就连两宫太后垂帘听政的权力都会被剥夺, 小皇帝更将彻底沦为内阁的“盖章机器”,这让他们如何能忍 吕调阳看完奏疏抄本,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 高拱…… 这就是高拱 不愧是高拱! 仅仅一个“玉音亲答”,就让他心神失守,方寸大乱! 若是太平年月,君臣相得,皇帝精力充沛,这条建议或许不算什么。 但问题是,内阁和司礼监之所以出现,不就是因为皇帝一个人根本处理不完天下政务吗 内阁大学士可以有好几个,共同分担,可皇帝只有一个啊! 那么多军国大事,怎么可能事事“玉音亲答” 最终大部分事务的决定权,不还是落回内阁手中 更离谱的是,当今圣上,才年仅十岁! 你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如何“玉音亲答”,裁决国政 当初说“十岁天子何以治天下”的是你高拱,现在要求“玉音亲答”的也是你高拱 更不用说限制中旨、不许留中这些条款了。 这哪里还是内阁 这分明是要建立一个权力空前膨胀的“相府”! 他怎么敢 内廷、太后、皇帝,绝无可能支持他! 他如此有恃无恐,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足以颠覆局面的杀手锏 吕调阳猛地抬起头,看向面色阴沉的冯保,急声道:“高拱敢上这等奏疏,必然有所依仗! 冯大珰,局势有变,必须立刻请张阁老回京主持大局!” 冯保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还用你说 张先生……哦不,张阁老路上不慎‘中暑’了,需要静养,过两日,就该‘病愈’返京了!” 吕调阳此刻也顾不上计较冯保的态度了。 他只是死死捏着手里那封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奏疏抄本,怔怔出神, 仿佛能透过这纸张,看到即将到来的、席卷整个朝堂的滔天巨浪。 时局,怎么会骤然就到了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