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听雪堂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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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那两道模糊的人影，如同暗夜里窥伺的豺狗，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那几声“照老规矩办”和“好好关照”，像淬了冰的针，扎进璃璟的耳膜，让她周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老规矩”是什么在这座规矩大过天、人命贱如草的深宅大院里，针对一个失势、无依无靠、甚至被主人刻意遗忘的“玩意儿”，所谓的“关照”，无非是克扣衣食，言语折辱，甚或……更阴私龌龊的手段。 她猛地从窗边退开，背脊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恐惧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原主残存的、对于深宅后院倾轧的本能畏惧，与她自身对未知危险的警觉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 不，不能慌。 璃璟用力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细微的刺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 她是璃璟。她经历过世界的生灭，见识过更浩瀚的恐怖与更绝望的境地。眼下这点困境，不过是池沼里的淤泥，岂能困住蛟龙 深呼吸，一次，两次……肺叶里充盈着这屋子带着霉味的冰冷空气，却奇异地让她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她重新睁开眼时，眸底那丝惊惶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她迅速扫视这间空荡的屋子。一床、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别无长物。没有武器，没有帮手，甚至连一盏能用来防身的油灯都没有——那盏唯一的琉璃灯，在她进来时就已经熄灭了。 她唯一的武器，只剩下她的头脑，和她这具看似柔弱、却蕴含着不同寻常灵魂的躯壳。 外面的低语声停了。接着，是锁孔被钥匙插入、转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院门，被推开了。 脚步声，两道，一轻一重，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踏过院中荒芜的石板地，径直朝着正房走来。 璃璟迅速退到屋子最里面的角落，隐没在床榻投下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吱呀——” 房门被粗鲁地推开，昏黄的灯光率先涌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两个穿着灰色仆役服、身材粗壮的中年婆子走了进来。前面那个提着一盏灯笼，三角眼，吊梢眉，嘴角下撇，一副刻薄相；后面那个端着一个小木托盘，脸上横肉堆积，眼神浑浊，透着股蛮横之气。 提灯笼的婆子将灯笼举高，昏黄的光线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角落阴影里的璃璟身上。她撇了撇嘴，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刮过瓷片： “哟，苏姑娘这是躲着呢还以为自己是那金尊玉贵的侍郎府千金，要咱们三催四请才肯露面” 另一个婆子将手里的木托盘“哐当”一声撂在桌上，震得那粗糙的陶壶都跳了一下。托盘里放着一个小碗，碗里是看不清颜色的、糊状的冷粥，还有一个干硬发黑的馒头。 “吃饭了！”她粗声粗气地吼道，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璃璟脸上，“府里可不是白养闲人的地方，也就咱们千岁爷心善，还赏你一口饭吃！” 刻薄婆子走近几步，灯笼几乎要戳到璃璟脸上，将她上下打量个遍，眼神里的鄙夷几乎凝成实质：“啧啧，长得倒是有几分颜色，怪不得敢在宫宴上勾引咱们千岁爷。我劝你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安分守己地待着，还能多活几天。否则……哼，这听雪堂，埋几具不听话的骨头，还是埋得下的！” 恶意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污水，扑面而来。 璃璟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柔弱的阴影，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一副被吓坏了、强自镇定的模样。 她需要示弱。在摸清对方底细和目的之前，硬碰硬是最愚蠢的选择。 “多……多谢两位妈妈。”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不知……二位妈妈如何称呼” “哼，告诉你也无妨，”刻薄婆子扬着下巴，“我姓张，她姓李。以后你的饭食归我们管，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我们说！”她刻意加重了“需要”二字，带着不怀好意的暗示。 李婆子不耐烦地催促：“赶紧吃！吃完我们好收家伙回去歇着，谁有闲工夫在这儿陪你耗着！” 璃璟慢慢从阴影里挪出来，走到桌边。那碗冷粥散发着馊败的气味，馒头硬得像石头。她没有动，只是抬起眼，看向张婆子，怯生生地问：“张妈妈……可否，给我一壶热水我……我有些口渴。” “热水”张婆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以为这是哪儿御膳房吗还挑三拣四！爱喝不喝！” 璃璟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端起那碗冷粥。冰凉的碗壁刺痛了她的指尖。她没有吃，只是端着，仿佛在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张李二人见她这般逆来顺受，自觉立了威，得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行了，看你也没什么事，”张婆子挥挥手，“我们走了。记住了，安分点！别给我们添麻烦，也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两人不再停留，提着灯笼，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房门被重重摔上，落锁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 屋内，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唯有窗外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璃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她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碗。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沉闷的一响。 她脸上那副惊恐怯懦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与……一丝极淡的嘲讽。 她走到窗边，再次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色下，院落荒芜，芭蕉枯败，如同一座精致的坟墓。 这一夜，璃璟几乎没有合眼。 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裹着那床沉暗单薄的被子，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何意义的梆子声。 寒冷和饥饿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她的身体与意志。但她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入府后所见的一切细节，反复拆解、分析。 裴容将她安置在此处，绝非随意之举。“听雪堂”，名字清雅，位置却如此偏僻，靠近后巷，方便“处理”一些不必要的人或事。派来的仆役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刁难，这背后，未必没有主子的默许，甚至……就是授意。 他在试探她的底线。看她能忍到几时，看她会如何反抗，看她身上，除了那点“胆色”，是否还有别的价值。 而她，不能一直被动地等待审判。 天快亮时，外面传来了细微的洒扫声。璃璟立刻起身，走到窗边。只见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仆，正拿着一把大扫帚，沉默地清扫着院中的落叶。他动作缓慢，眼神麻木，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是她看到的，除了张李二人和福伯之外的，第四个人。 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观察。老仆扫完地，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看向正房一眼。 随后，是送早饭的时间。来的依旧是张婆子，态度比昨夜更加恶劣。托盘里的食物依旧不堪入目，甚至比昨晚更少。张婆子放下东西，刻薄地嘲讽了几句“罪臣之女还摆什么架子”，便摔门而去。 璃璟依旧没有动那些食物。她走到院子里，初秋清晨的空气带着沁人的寒意。她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落。 墙角那几株半枯的芭蕉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过去，蹲下身，拨开枯黄的叶片，仔细查看根部附近的土壤和残存的绿色部分。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芭蕉丛旁，几株不起眼的、叶片呈心形的野草上。它们顽强地从石缝中钻出，带着露水的润泽。 这是……薄荷不，叶脉和气味略有不同，但似乎是同科植物，带着类似的清冽香气。旁边还有几丛叶片细长、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气味辛凉。 璃璟的心跳，微微加速。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采摘了几片那种类似薄荷的叶片，又摘了几朵那白色的小花，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提神醒脑、略带辛辣的清香涌入鼻腔。 记忆中，某些古老草药知识碎片浮现出来。这类植物，似乎有清心、安神、缓解头痛之效……虽药性微弱，但若运用得当……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瞬间照亮了她的脑海。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需要主动创造机会，一个能再次接触到裴容，并且能展示她“价值”的机会。 整个上午，璃璟都待在院子里，看似无所事事地闲逛，实则将角角落落都探查了一遍。她发现了一口废弃的、只有薄薄一层积水的小井，井水浑浊，无法饮用。她还发现了几块可以藏匿小物件的松动砖石。 她将采摘来的叶片和小花，藏在了一块砖石之下，用枯叶小心掩盖好。 中午，李婆子来送饭，依旧是冷饭残羹，态度倨傲。璃璟依旧沉默地接受，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她在等。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一个能将她的“信号”传递出去的机会。 她回忆起昨日入府时，福伯引路，曾经过一处水榭回廊，那里似乎离主院更近，景致也更为清幽。裴容那样的人，在府中定然有固定的活动路线和习惯。 或许……他会在某个固定的时辰，经过某处 下午，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似乎要下雨。院外隐约传来一些不同的动静，似乎有更多的仆役在走动，气氛与平日的死寂有些不同。 璃璟凝神细听，捕捉到风中传来的零星话语： “……千岁爷回府了……” “……直接去了墨玉轩……” “……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打扰……” 墨玉轩！ 璃璟的眼睛骤然亮起。那是裴容的书房，是这座府邸的权力核心，也是她昨日被曹焱告知的、裴容每日下朝后独处的地方！ 他回来了。而且，独自在墨玉轩。 她的机会，或许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院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脚步声沉稳而规律，不像是张李二人那般虚浮嚣张。 璃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谁福伯还是……其他什么人 锁匙响动，院门被推开。 进来的，果然是那个面容枯槁、眼神浑浊的福伯。他手里没有提食盒，只是用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静静地看了璃璟一眼，嘶哑地开口： “苏姑娘，随咱家来。” 璃璟心中猛地一紧。福伯亲自来带她要去哪里是因为她白天的“不安分”被发现了还是……裴容终于要“处置”她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低声应道：“是。” 跟在福伯身后，再次走入那曲折幽深的回廊。这一次，方向似乎……正是朝着主院，朝着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危险的——墨玉轩。 他为何突然要见她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