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崩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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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璟那句“需要被‘像’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如同在傅斯珩精心构建的世界核心投下了一枚核弹。爆炸无声，毁灭却是彻底的。 他独自坐在空旷的餐厅里，晨光愈发刺眼，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那句话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碎了他过去几年赖以生存的认知基石。 不是她像晚清。 是晚清……像她 这个念头本身就如同最荒诞不经的亵渎，却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力，一旦滋生，便疯狂蔓延，将他所有的理智和骄傲都拖入无底深渊。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佣人惊慌地探头，却被他眼中那骇人的、混杂着混乱与恐慌的血红吓退。 他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他不能再待在这个充满那个女人气息的空间里，不能再面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将他所有伪装都剥离得干干净净的眼睛！ 傅斯珩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别墅，坐进车里，对司机嘶哑地报出公司地址。他需要回到他熟悉的、由数据和规则构筑的商业帝国，那里的一切都清晰、可控，能够帮助他重新确认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然而，今日的傅氏集团总部，似乎也无法成为他避风的港湾。 顶层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以往总能让他生出掌控一切的豪情，今日却只让他感到莫名的浮躁。 一场关于重要并购案的高层会议正在进行。项目经理正在台上侃侃而谈，展示着精心准备的ppt，数据详实，逻辑严密，引经据典，试图证明这个项目的巨大潜力和可行性。这是傅氏下半年最重要的战略布局之一，团队耗费了数月心血。 傅斯珩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落在那些复杂的图表和数字上。若是往常，他锐利的目光早已捕捉到任何细微的疏漏和不合理之处。 但今天，他的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远。 项目经理引用了一句某位已故商业巨鳄的名言，来佐证其市场预判的准确性。团队成员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就在这时，傅斯珩的脑海中，却突兀地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清冷，平静，如同清晨的露珠滴落潭水—— 「……万物皆有迹可循。那个符号，它的‘真实’不在书本的解释里，而在它被创造之初，那股想要表达‘生命力’的意图里……」 意图…… 傅斯珩的目光猛地聚焦在ppt上那句被奉为圭臬的名言。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评估数据的真伪，逻辑的严密，却从未想过，说出这句话的“人”，当时是处于何种境地下，带着何种“意图”说出这句话这句话本身，是否就是某种特定情境下的产物，甚至可能带着某种误导性或局限性 就像那个圣甲虫符号，周明轩和他的团队研究了所有书本知识，却画死了那股原始的“生命力”。 那这个项目呢他们是否也过于依赖那些冰冷的、过去的“符号”，而忽略了项目本身最核心的、流动的“生命力”和“意图” 这个想法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抬手，打断了项目经理的陈述。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高管都屏息凝神，看向脸色异常凝重、眼神却亮得骇人的总裁。 傅斯珩站起身，走到ppt前，手指直接点在那句被引用的名言上，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穿透力： “抛开这句话。告诉我，剥离所有这些成功案例和权威预测，基于我们自身对市场最本源的感知，对消费者需求最直接的洞察，这个项目的‘核心生命力’到底是什么它存在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我要听的，不是数据和资料的堆砌，是你们的‘感觉’！”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高管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与茫然。感觉傅总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精准、冷酷、数据驱动的风格！ 项目经理张了张嘴，试图用更详实的数据来回答，却在傅斯珩那仿佛能灼烧灵魂的注视下，讷讷地无法成言。 傅斯珩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或困惑或惶恐的脸，看着他们依旧试图在既定框架内寻找答案的挣扎，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们不懂。 他们和他过去一样，被困在了“符号”的世界里。 而那个唯一能一眼看穿“真实”的人……却被他亲手推开，视作替身和玩物。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头，傅斯珩强行将其咽下。他挥了挥手，疲惫瞬间席卷了他，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锋芒耗尽了他所有气力。 “会议暂停。重新评估，明天我要看到不一样的报告。”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转身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满室愕然的高管。 傅斯珩没有回办公室，他需要透口气。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公司楼下的空中花园。这里绿植环绕，相对安静。 他靠在冰冷的栏杆上，俯瞰着脚下蝼蚁般忙碌的车流人群，第一次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如此格格不入。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执棋者，俯瞰众生，如今却惊觉自己或许也只是棋盘上一枚迷失方向的棋子。 “斯珩” 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担忧。 傅斯珩身体一僵，缓缓回头。 苏晚清站在不远处。她穿着一身香芋紫色的优雅套装，妆容精致，手腕上的绷带已经取下，只贴着一小块肤色胶布。她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委屈。 “我听你助理说你今天脸色很不好，会议中途就离开了，我很担心你。”她走上前，将食盒放在旁边的休闲桌上，柔声道，“我给你炖了点安神汤，你最近太累了。” 若是往常，傅斯珩定会为这份体贴而动容。但此刻，看着她那完美无瑕、如同精心计算过的关切表情，听着她那温柔得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声音，他心中涌起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强烈的失真感。 太像了。 像得过分标准，像得……毫无生机。 就像周明轩最初画的那个，只有形似、没有神韵的圣甲虫。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苏晚清的眼睛上，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璃璟眼中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或者任何一丝属于她自身的、未被“规范”过的情绪痕迹。 但是没有。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有担忧，有爱慕，有委屈，所有情绪都恰到好处，符合一个“完美恋人”应有的反应，却唯独缺少了那份撼动他灵魂的……“真实”。 苏晚清被他这种陌生而锐利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微微垂下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声音更加柔软：“斯珩，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璃璟小姐的事情” 她主动提起了璃璟，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傅斯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看着她，忽然明白了璃璟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需要被“像”的人，从来都不是璃璟。 因为苏晚清本身，或许就是他按照某个模糊的、理想的“月光”模板，在自己心中塑造出的一个完美的……“符号”。 而璃璟……她是活生生的、不受任何模板约束的、本身就在发光的……“真实”！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将他心中那座名为“苏晚清”的神像，彻底劈裂，崩塌成一片废墟！ 傅斯珩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苏晚清的距离。他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里是苏晚清从未见过的、混杂着震惊、恍然和巨大痛苦的混乱。 “晚清，”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你……先回去吧。” 苏晚清愣住了，脸上的温柔关切瞬间凝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斯珩你……” “我说，你先回去！”傅斯珩骤然拔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暴躁和不容置疑。 苏晚清被他吓得浑身一颤，眼眶瞬间红了，泪水盈满眼眶，要落不落，更加显得楚楚可怜。 若是以前，傅斯珩早已心软上前安抚。 但此刻，他看着她那如同排演过无数次般的、标准化的委屈表情，只觉得一阵反胃和彻底的疲惫。 他不再看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花园，逃离了那个他曾经视若信仰、如今却发现只是自己一手塑造的幻影。 苏晚清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的食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温热的汤水溅脏了她昂贵的裙摆和鞋面。她看着傅斯珩决绝逃离的背影，看着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控制的、真实的扭曲和……恐慌。 傅斯珩冲回办公室，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冷汗。 世界在他脚下分崩离析。 他所以为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爱，他的执着，他这几年的人生……仿佛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的笑话。 而在那片认知的废墟中央，唯一清晰矗立的，只剩下璃璟那双平静的、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痛苦地闭上眼，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他沙哑的、带着绝望颤抖的喃喃自语，如同忏悔，又如同最后的求救： “我……” “到底……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