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规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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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珩回到公司，如同一个刚从战场溃败、却又意外获得神秘地图的残兵，带着一身疲惫与内心翻天覆地的震撼，强行将自己投入到了拯救项目的漩涡之中。 他紧急召见了核心团队，没有解释原因，直接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进攻策略，强硬地要求所有人将重心转向璃璟所指出的“水体”——那些被忽略的工会、社区、环保组织以及看似无关紧要的中小供应商。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高管们面面相觑，无法理解这位一向以精准狠辣着称的总裁，为何会突然做出如此“软弱”且“不合常理”的决策。质疑声、劝诫声低低地响起，试图将他拉回“正轨”。 若是以前，傅斯珩会以绝对的权威和更精密的数据碾压所有异议。 但这一次，他听着那些基于旧有逻辑的“理性分析”，看着ppt上那些曾经让他觉得无比可靠、此刻却显得苍白无力的图表，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想起了璃璟的话。 「你们看到了数据构成的‘树木’，甚至‘森林’，但支撑这片森林的‘土壤’……已经发生了偏移。」 「当你学会放下‘掌控’，开始‘倾听’时，你才算真正睁开了眼睛。」 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所有议论戛然而止。 “够了！”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决绝，“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如何压低报价、如何设置对赌协议的分析！现在，立刻，马上去做我要求的事情！去‘倾听’！去理解！去找到让那片‘水体’平静下来的方法！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提交辞呈！” 他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认知被强行撕裂后又强行重塑的疯狂与坚定。高管们被他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疲惫与骇人光芒的眼神震慑住了，再无人敢提出异议，只能带着满腹的困惑与不安，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两天，傅斯珩几乎住在了公司。他亲自审阅每一份关于当地社区文化的报告，聆听每一段与工会代表艰难沟通的录音，甚至试图去理解那些环保组织看似偏激诉求背后的深层忧虑。 这个过程对他而言，痛苦而陌生。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用资本和规则去碾压，如今却要像个小学生一样，去学习“倾听”与“共情”。 但奇怪的是，当他真正沉下心来，试图去感知那片遥远国度的“水体”情绪时，一些以往被忽略的细节，开始清晰地浮现出来。一份不起眼的社区报纸上，关于某家族企业三代人故事的温情报道；一段工会领袖访谈中，对“外来资本掠夺性开发”的深深恐惧；甚至是一张当地儿童在工厂附近河流旁玩耍的照片…… 这些碎片化的、感性的信息，与他脑海中璃璟那双平静而洞悉一切的眼睛奇异地重合在一起，仿佛为他昏暗的视野，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他开始隐约触摸到那条“鱼”（目标公司）与“水体”（当地社会）之间，那种血脉相连、唇亡齿寒的微妙联系。他意识到，他之前的并购策略，就像一场粗暴的外科手术，只想着切除病灶（竞争对手），却忽略了手术本身对机体（整个生态）可能造成的毁灭性打击。 这种认知上的转变，带来的不仅仅是策略的调整，更是一种内心深处悄无声息的……地震。 而在别墅里，璃璟的日子依旧如常。 她看书，弹琴，在花园里漫步，对傅斯珩的消失和外界可能因他决策而掀起的风浪，毫不在意。阿香偶尔会小心翼翼地向她透露一点傅斯珩在公司不眠不休、脾气暴躁的消息，她也只是淡淡地“嗯”一声，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 对她而言，点拨傅斯珩，如同随手拂去花瓣上的一只害虫，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这方小天地恢复宁静。害虫之后是死是活，是否会引来更大的风波，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 这天下午，璃璟午睡刚醒，正慵懒地靠在客厅沙发里，翻阅着一本关于香料历史的书籍。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别墅的门铃，却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宁静。 阿香前去应门，片刻后，脸色有些古怪地走回来，低声禀报：“小姐，是……苏晚清苏小姐来了，说想见您。” 璃璟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抬起了眼帘。 苏晚清 主动上门 这倒是有点意思。 她几乎能想象出，这位“白月光”在接连被傅斯珩冷落、甚至可能隐约察觉到傅斯珩因她而发生的巨大转变后，那积聚的不安与嫉恨。登门拜访，无非是试探，是宣示主权，或者是……另一种形式的较量。 “请她进来。”璃璟合上书，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兴致。退休生活，偶尔来点这样的“调剂”，似乎也不错。 苏晚清走了进来。 她今天打扮得依旧无可挑剔，一身柔和的杏色套装，珍珠耳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又带着一丝隐忧的表情。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甜品盒。 “璃璟妹妹，冒昧打扰了。”苏晚清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快速而细致地扫过客厅，似乎在评估着这里是否还残留着傅斯珩的气息，以及璃璟在这里的“地位”。“我听说斯珩最近公司事情特别忙，心情也不好，很担心他。想着你一个人在这里可能也闷，就带了些刚出的马卡龙过来，我们一起喝个下午茶，说说话” 她表现得如同一个关心男友、顺便体贴“妹妹”的完美正牌女友，姿态放得低，话却说得滴水不漏。 璃璟没有起身，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她的反应过于平淡，让苏晚清精心准备的开场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苏晚清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优雅地坐下，将甜品盒放在茶几上。 阿香奉上茶点后，便惴惴不安地退到了一旁。 苏晚清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璃璟身上，开始了她的表演。 “璃璟妹妹，你千万别误会。”她语气真诚，带着些许无奈，“我知道，因为我的回来，可能让你和斯珩之间产生了一些……不愉快。斯珩他这个人，就是太重感情，对过去的一些承诺看得太认真，有时候可能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我代他向你道歉。” 她以退为进，既点明了自己在傅斯珩心中“过去承诺”的特殊地位，又将傅斯珩的“冷落”归因于他的重情重义，暗指璃璟是不懂事的那个。 璃璟听着她的话，目光却落在她手中那杯红茶上，看着那氤氲的热气，忽然开口，打断了苏晚清精心铺垫的话语： “苏小姐，”她的声音清冷，没有任何情绪，“你右手手腕的旧伤，阴雨天还会酸痛吧试图用绷带和柔弱姿态来强化‘受害者’形象，博取怜惜，是效率很低的行为。” 苏晚清脸上的完美笑容，瞬间冻结，如同被打碎的冰面。她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未觉。 她……她怎么知道！ 她手腕确实有旧伤，是很多年前一次不太成功的芭蕾舞练习留下的，阴雨天会隐隐作痛。这件事，连傅斯珩都不知道！她一直隐藏得很好！这次故意缠着绷带，不过是为了强化自己“刚刚受惊受伤”的柔弱形象！ 璃璟是怎么看出来的！仅仅是通过观察！ 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苏晚清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她看着璃璟那双平静无波、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眼睛，第一次在这个她视为“替身”的女人面前，感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无所遁形！ 璃璟没有在意她的失态，继续用那种平淡的、仿佛在陈述物理定律的语气说道： “你的焦虑，源于对失去‘符号’价值的恐惧。但试图通过打压另一个‘变量’来维持系统平衡，是徒劳的。”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似乎看进了苏晚清剧烈震荡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因为，我从来……” “就不在你们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内。” 苏晚清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碎裂开来，褐色的茶渍迅速蔓延，如同她此刻骤然崩溃的内心防线。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看着璃璟，如同看着一个从深渊中爬出来的、不可名状的怪物！ 规则……之外 什么意思！ 她到底是什么！ 而璃璟，已经失去了继续这场无聊对话的兴趣。她重新拿起那本香料史，垂下眼帘，仿佛苏晚清和那摊狼藉，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杂音。 徒留苏晚清，一个人僵硬地坐在那里，面对着一地狼藉和那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话语， 灵魂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