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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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军的后撤，并未给黑山营带来预想中的安宁，反而像移开了压在胸口的一块石头，让更深处的暗流得以涌动。 营地的人口在缓慢增加，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干涸的河床。半个月过去，通过“三关”考核留下的，已有二十三人。他们中有被蛮族毁了家园的农夫，有从其他死囚营逃出的悍卒，也有单纯活不下去、提着脑袋来搏条生路的流民。人员构成复杂，心思各异，管理难度陡然增大。 张狂负责的操练场上，每日都充斥着呵斥与汗水。新丁们握着粗糙的木棍，笨拙地模仿着老锐士们的劈砍动作，队列歪歪扭扭，时常因配合失误闹出笑话，引来老卒毫不留情的训斥甚至鞭打。压抑的抱怨和摩擦在沉默中滋生。 “头领，这帮新来的崽子太不顶事了！练了这么久，连个阵型都站不齐！”张狂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臂，向李铮抱怨，他习惯了之前锐士队令行禁止的作风，对这些散漫的新丁极为不满。 李铮看着操练场上那些咬牙坚持、却又难掩惶恐与茫然的新面孔，平静道：“给他们点时间，也给你自己点时间。他们不是锐士，只是想要活命的普通人。你要教的，不光是杀人技，还有如何在这里活下去的规矩。” 他转身对陈老兵吩咐：“从缴获的布料里拨一些，给他们每人发一套干净的绑腿和头巾，伙食标准与老卒看齐。告诉所有人，黑山营不养闲人，但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肯出力、守规矩的兄弟。” 细微处的待遇提升，有时比空泛的口号更能凝聚人心。 与此同时，乌木祭司的状态也在悄然变化。他不再整日蜷缩在屋内抱着圣杖发呆，而是在李铮的默许和王狗儿的“协助”下，开始在营地边缘一处清理出的空地上，用石块和木棍搭建一个简陋的“祭坛”。他不再避讳提及自己的身份，甚至偶尔会用他那嘶哑的嗓音，向一些好奇围观的、包括新投靠的蛮族降兵在内的人，讲述草原狼神的传说和部落的古老训诫。 他的举动起初引来了张狂等人的警惕和嘲笑，但李铮并未阻止。他冷眼旁观，发现乌木在讲述那些古老传统时，眼中会重新焕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光彩，那是一种找到自身存在价值的光芒。而那几个蛮族降兵，在听了几次后，看向乌木和黑山营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复杂的归属感。 信仰，有时是枷锁，有时，也能成为粘合剂。 这天下午，李铮正在新建的、用于储存箭矢的棚屋里检查箭杆的质量，负责外围警戒的哨探急匆匆赶来汇报。 “头领，南面来了几个人，打着野人谷的旗号，为首的是石老。他们说……有要事相商，关于蛮族。” 李铮眼神微凝。石老这个时候来他放下手中的箭杆：“带他们到议事木屋。” 片刻后，石老带着两名精悍的山民青年走进木屋。比起上次，石老的气色好了不少，身上甚至还套了一件半新的皮甲，显然是上次分润的战利品。他脸上依旧带着恭敬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李头领，别来无恙。”石老拱手寒暄。 “石老客气，请坐。”李铮示意他坐下，直接切入正题，“不知石老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石老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色：“不瞒头领，我们派往北面监视鹰嘴涧的族人，传回了不好的消息。兀术的伤势似乎稳定了，而且，黑狼部落派来了新的援军，人数不详，但肯定不少。更麻烦的是……来的援军里，有‘血狼骑’的身影！” “血狼骑”李铮目光一凛，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但从石老那难以掩饰的恐惧来看，绝非寻常。 “是黑狼部落大祭司的亲卫，也是最核心、最疯狂的一支力量。”石老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人数不多，但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信奉狼神到了极致，战斗起来悍不畏死，据说……据说还能得到狼神的祝福，力大无穷，不知疼痛！他们出现的地方，往往意味着……屠杀和毁灭，不留任何活口！” 大祭司的亲卫得到狼神祝福李铮心中冷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只祝福，无非是某种激发潜能的秘法或者特殊训练的结果。但对方的战斗力，必然远超普通蛮兵。 “消息确实吗”李铮沉声问。 “千真万确！”石老重重点头，“我们的猎手亲眼看到了他们的狼头旗和独特的血红色皮甲！李头领，血狼骑出动，目标绝不仅仅是圣杖，他们是要将知道圣杖下落的所有人，包括我们野人谷，全部抹除啊！” 他终于道出了真正的来意，声音带着恳求：“单凭我们野人谷，绝对无法抵挡血狼骑！还请头领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早做打算，共同应对！” 李铮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石老带来的消息，证实了他之前的预感，蛮族的报复绝不会停止，而且力度会远超上次。血狼骑的出现，将威胁等级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共同应对说得轻巧。黑山营如今元气未复，新兵尚未成型，拿什么去正面硬撼蛮族最精锐的力量 “石老的意思，我明白了。”李铮缓缓开口，“血狼骑确实是个麻烦。但如何应对，还需从长计议。不知野人谷，除了报信，可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石老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们谷中还有两百多能拉弓射箭的汉子，依托谷地险要，或可据守一时。但若蛮族大军围困，久守必失。我们希望能与黑山营互为犄角，一方受攻，另一方则出兵袭扰敌军侧后，让其不能全力进攻。” 互为犄角李铮心中迅速权衡。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策略，但前提是双方拥有对等的实力和毫无保留的信任。目前来看，这两点都不具备。野人谷想将黑山营拉下水，共同承担压力，而黑山营很可能成为被牺牲的那一个“角”。 “策略不错。”李铮不动声色，“不过，我黑山营新遭重创，兵力匮乏，恐难以及时有效地出兵策应。况且，两地相距数十里，通讯不便，协调困难，若被蛮族从中切断，各自为战，反而更糟。” 石老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那头领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李铮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与其分兵两地，被动防守，不如集中力量，握成一个拳头。” “集中力量”石老一愣。 “没错。”李铮站起身，走到那张简陋的地图前，手指点在野人谷的位置，“放弃野人谷，将所有能战之人，全部迁入我黑山营！合兵一处，依托我们已有的坚固工事，共同御敌！” “什么！”石老和他身后的两名山民青年同时失声，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抗拒。放弃世代居住的山谷这简直是疯了！ “这……这如何使得！”石老急道，“野人谷是我们的根啊！而且，这么多人迁来，贵营如何安置粮食又如何解决” “根没了，可以再找。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李铮语气冰冷而现实，“至于安置和粮食，那是我们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我黑山营有的，不会短了盟友那一份。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是真正的盟友，而不是各有算计的临时伙伴。” 他盯着石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石老，是守着那个随时可能被血狼骑踏成平地的山谷等死，还是带着族人，来这里，和我们一起，搏一个活下去的未来你自己选。” 木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石老脸色变幻不定，胸膛剧烈起伏。他带来的两名山民青年也握紧了拳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李铮，又看向石老。 这是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放弃家园，寄人篱下，将全族的命运交到另一个强势的势力手中。 许久，石老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嘶哑道：“此事……关系重大，小老儿……需回族中，与众人商议。” “可以。”李铮点点头，“但我希望石老能尽快给我答复。血狼骑，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送走失魂落魄的石老一行，李铮独自站在墙头，望着暮色渐合的远山。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深秋的寒意，也带来了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血狼骑……集中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抛出的这个方案，野人谷是否会接受。但他清楚，分散的力量，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面前，不堪一击。 他需要更快地恢复实力，需要更多忠诚可靠的手下，也需要……一场胜利，来巩固这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震慑那些潜在的敌人。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感受着体内那奔腾不休、已接近一甲子（六十年）的雄浑功力。 风暴将至，唯有以力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