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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朝平定东西起义军后,元气大伤,不得不暂歇兵戈休养生息。 而南岳州这边,江锦辞与赵虎刚接手新余郡,尚未喘口气,便要着手安顿从东西战场逃来的流民。 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拖家带口,黑压压挤满了晖阳郡的城门,哭喊声震得人心里发紧。 与此同时,扩军备战的事也迫在眉睫。 江锦辞知道,北上讨伐永熙朝只是时间问题,必须赶在朝廷缓过劲前,多练出几支能打硬仗的新军。 连带着斥候、辎重、医营等新兵种都需要时间去扩充。 这些年他耗费心神调教的赵康、王武、李金等人,如今已褪去当年的草莽气。 当年守城门的络腮胡赵康,还有总爱咋咋呼呼的李将军、王将军,在几十场战役里滚过一遭。 早已不是空有蛮力的武夫,都能独当一面领兵作战了。 只是军阵之法仍嫌生涩,江锦辞瞧着天边渐沉的阴云,总觉得风雨欲来。 便把众将拉到演武场,日夜不休地传授八阵图、却月阵的变化,沙盘推演时连一丝错漏都不肯放过。 战事虽歇,江锦辞却比从前更忙。 白日里不是扎在军帐议事,便是带着众将与江砚舟在演武场操练军阵,盔甲上的汗渍干了又湿; 夜里回府,还得给江砚舟开小灶,从 “为官当清浊分明” 讲到 “领兵需恩威并施”,案头的烛火常常亮到天明。 而江父江母这边初进江府时,还拘谨地端着些微架子,总怕言行失当给儿子丢脸。 后来听管家说,府里的下人多是流民,要么是亲人死于战乱,要么是家乡被踏平,都是江锦辞收留培训的,便渐渐放了心。 没几日,江母就找管家要了把镰刀,对着后院那片精心修剪的花圃下了手。 园丁吓得脸都白了,飞奔着去报给江锦辞。 而江母蹲在姹紫嫣红的月季丛里,镰刀挥舞得生风。 嘴里还念叨:“这么肥的地种花多可惜,种点青菜萝卜才实在。” 江锦辞听罢只是笑了笑,让园丁退下了。 等他忙完一个通宵回府时,满园花圃已被翻成了黑黝黝的土地。 江父正扛着锄头站在边上,见他回来便直起腰:“你娘非说要种豆角茄子,我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上一手了。” 江锦辞望着满地狼藉的残花,再看看父母眼里藏不住的期待,索性让管家搬来几担菜种。 不过半月,后院竟换了天地:黄瓜藤顺着竹架爬得老高,紫莹莹的茄子挂在枝头,墙角的南瓜叶铺了半面墙,风一吹满院都是青生生的气。 江母每日睡醒就是指挥着下人们浇水施肥,摘了顶鲜的蔬菜就往厨房跑。 见厨子烧菜搁多了油,便叉着腰站在灶台边盯着:“多搁蒜末少放油,清清爽爽才下饭,省得你们天天吃荤腥腻着!” 江父则在江锦辞另置的别院里搭了鸡棚,买了十几只鸡鸭,每日听着鸡叫鸭鸣,比在百家寨时还精神头足。 府里的下人本就是农村出身,见主家这般,也没了拘谨,跟着江父江母一起打理菜园鸡棚,倒比从前更亲近了。 江锦辞见父母有了打发时间的事做,心里也松快,几十年的生活习惯,哪能说改就改 相比之下,江砚舟可就苦了。白日里天不亮就被江锦辞拽去军营,跟着学排兵布阵; 下午刚喘口气,又被拉去看政务册子。 江锦辞早江家一行人还没来时,就让人把晖阳城历届的户籍、赋税账册整理出来了。 看着生无可恋的江砚舟,江锦辞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指着其中一本道:“你看这新余郡的人口账,去年报三万,今年只剩两万八,少的两千人去哪了” 江砚舟盯着册子皱眉:“莫非是逃荒去了” “不全是。” 江锦辞又抽出一本粮册,指尖点在数字上。 “你再看这里,粮仓入库数比往年多三成,农户手里的余粮却少了。要么是官吏虚报,要么是粮价被人操控了。” 他一边说一边举例,从 “瞒报人口可偷税” 讲到 “囤积居奇能获利”,末了索性带江砚舟去晖阳城转。 一路走一路讲,把枯燥的账册变成了活生生的学问。 夜里,江砚舟趴在灯下核账,江母端着碗补汤进来:“歇会再忙,你哥说你最近老是熬到半夜,担心你扛不住,让人给你煲的。” 见江砚舟不说话只是对着册子叹气,江母皱了皱眉又道:“你哥是有大出息的人,你可得好好学,别总唉声叹气的。 就你这样,将来怎么帮你哥他忙得脚不沾地,有时两天两夜不合眼,都抽出时间教你,你要是偷奸耍滑,我让你爹揍你。” 江砚舟抬头苦笑道:“娘,我哪敢啊小时候还没上学堂,哥就教我四书五经,他对我有多严您又不是不知道,真要挨揍,还轮不到爹呢。” 说着撸起袖子,胳膊上几道浅浅的鞭痕还在。 “只是哥太急了,我哪有他那脑子怎么追得上他的进度换成陈先生学堂的那些人,他早被气死了。 我这十五岁的秀才都跟不上,他还天天嫌我笨,偏教导赵康他们时又那么耐心,嘴上说是什么‘因材施教’….” “你这傻小子。” 江母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哥自有打算,他的眼光哪是你能懂的照着做就是,他还能坑你不成” “我知道哥是为我好,” 江砚舟叹了口气。 “就是压力大,总觉得他这么急,怕是有大事要发生,心里没底。” “亏你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天才。” 江母坐下帮他扇扇子。 “你哥敢把咱们接来,就有本事护着咱们。想那么多干嘛赶紧长本事,给你哥分担才是正经事。 你哥老熬通宵,我都担心他身体扛不住,你可得替娘劝劝。” “娘您怎么不劝” “我又不懂你们当官打仗的事,” 江母叹了口气,“怕说错话耽误事。你天天跟在他身边,说句贴心话总没事。” “好吧,我试试。” 江砚舟挠挠头,“不过我觉得…… 他多半不听。” ………….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江砚舟处理起政务来愈发得心应手,连陈先生见了都夸他。 有时江锦辞忙到深夜回府,穿过月亮门时,总能看见院里的池边亮着一盏灯笼。 橘黄的光晕透过竹篾罩子漫出来,落在青石板上,也落在池边的两个人影上。 江父坐在石凳上,手里转着旱烟杆,江母挨着他的肩膀,手里摇着蒲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明日该给黄瓜架松松土了,这几日雨多,别沤烂了根。” “鸡棚后日得扫,昨儿看那几只母鸡总往草堆里钻,怕是要抱窝。” 声音被晚风揉得软软的,混着池边柳树上的蝉鸣,还有远处隐约的更鼓声,竟透着几分乱世里难得的惬意。 江锦辞就站在廊下看着,廊柱的阴影遮住他半边身子。 白日里军阵推演的紧绷、政务缠身的疲惫,仿佛都被这灯火与絮语熨帖了,一点点散在风里。 他站了没一会儿,江父江母便收拾着起身往回走。 看见廊下的人影,两人都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上前,江母的蒲扇都忘了摇:“阿辞回来了怎么站在这儿不出声” 她伸手想摸儿子的胳膊,又想起自己刚从池边回来沾了寒气,手在半空停了停。 转而道:“今日让厨房炖了补汤。你快回房沐浴,我让婆子去温着,等你洗漱完正好喝,喝完就睡,别再熬着了。” “娘、爹。” 江锦辞声音微哑,目光落在两人头顶。 “夜露重,不是说了不用等我么万一半夜我不回,或是要熬通宵,你们这般等下去,反倒休息不好。” “哎,大夏天的,夜露凉不到哪儿去。” 江父把旱烟杆别在腰后,声音粗声粗气的,却透着暖意。 “我和你娘在这儿吹吹风,正好解解乏。再说了,每天这个时辰你没回,我们就回去睡了,哪能真等一整夜” 他拍了拍江锦辞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别操心我们,赶紧去洗漱。昨儿你就没回府,今儿再熬,身子该扛不住了。” “好。” 江锦辞应着,看着父母相携往内院走的背影。 江母走得慢,江父便刻意放慢脚步,手里还替她拿着那把蒲扇,灯笼的光晕把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江锦辞转身往自己的院落走,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脸颊,心里忽然沉甸甸的,又暖融融的。 原来这乱世里最坚实的铠甲,从不是铁甲长矛,而是这一盏灯,一碗汤,还有家人盼归的眼神。 永康四十一年八月底,安定王协同辅佐江锦辞,挥师北上。 然! 邻近南岳州的城池竟是望风而降! 先是安远郡的城门在安定王大军抵达前便轰然洞开,守将带着官吏跪在道旁,捧着印信请降; 紧接着,云安、清河二郡亦效仿此举,百姓们自发提着茶水、干粮守在城门口,脸上的焦灼早已被雀跃取代。 三郡之地,竟未费一兵一卒便收入囊中。 “赵王万岁!江辅佐千岁!”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汇成震耳欲聋的欢呼。 那些捧着陶碗递水的百姓,望着赵虎麾下盔明甲亮的士兵,眼里闪烁着近乎贪婪的希望。 南岳州的百姓的好日子早已传遍天下,天下人皆知。 传言南岳州百姓日食三餐,夏天有单衣穿,料子薄得像蝉翼,太阳再毒也不觉得闷; 冬天家家户户有棉衣,棉花塞得厚实,冻不着老人孩子! 一个老农在人群中大喊,脖颈因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 “前年就想带着全家去南岳州,可官府盘查得紧,愣是没走成!如今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而 “神农转世江辞” 的传说,更是被流民们添油加醋,讲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他随手撒下的稻种,能让荒田长出金子般的谷穗; 有人说他画的水车图纸,能让旱地流出甘泉; 还有人说他夜里会驾着祥云巡视田垄,凡他踏过的地方,杂草都能变成庄稼。 这些话传到邻近州郡,百姓们听得眼睛发亮。 尤其是那些被苛税逼得卖儿鬻女、被战火吓得流离失所的人,更是把南岳州当成了活菩萨居住的世外桃源。 是以当赵虎的大军北上,打出 “安定王” 的旗号时,沿途城池的百姓竟自发地涌上街头,捧着茶水、捧着刚蒸好的杂粮馍,对着甲胄鲜明的士兵们欢呼:“俺们早盼着安定王来了!” 一个豁了牙的老农,颤巍巍地捧着两个陶碗,不顾拦着他的军人,使劲往军队里挤: “安定王、江辅佐尝尝!这是俺家最后一把面蒸的馍,知道你们要来,俺老婆子凌晨就起来发面了!” 他眼里的光,比南岳州的日光还要亮,“俺们不求别的,就想跟南岳州的百姓一样,一天能吃三顿饭,冬天有件棉衣穿……” 赵虎挥手让人接过那两碗温热的馍,接过后转身递给江锦辞一碗。 而江锦辞指尖触到粗糙的陶碗边缘,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 赵虎和江锦辞望着人群里那些熟悉的眼神,与当年初到晖阳府时,流民们眼中的光如出一辙。 心下欣喜之余,又对平定乱世掀翻永熙王朝多了几分把握。 他们这最初连搭台都缺少人手的队伍,如今已有了民心。 这乱世里最锋利的兵器从不是刀枪,而是百姓对安稳日子的渴望。 而他与江锦辞要做的,便是让这 “日食三餐、夏有单衣、冬有棉絮” 的日子,能铺到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去。 赵虎拍着江锦辞的肩膀大笑着,望向远处连绵的田畴,忽然想起江锦辞曾说的 “水能载舟”,此刻才算真正懂了其中滋味。 永康四十四年,安定王协江辅佐攻下由江九郡、坦洲郡、番阳郡、寒阳郡组成的呈州。 自此永熙王朝一半的土地掌握在了安定王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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