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往昔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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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宅的书房，夜色深沉。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却无法照亮室内凝滞的沉重。 江辰处理完因顾砚辞自我封闭而积压的部分紧急公务，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目光落在对面紧闭的卧室门扉上，那里如同竖立着一座沉默的冰山，隔绝了所有暖意。几天了，顾砚辞几乎不与他们同桌吃饭，对话仅限于最必要的公务，对念念小心翼翼的亲近也报以冰冷的回避。 这种状态，比激烈的对抗更让人担忧。它像一种缓慢的窒息，消耗着人的意志。 江辰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椅背上，书房角落里那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带入了尘封的回忆漩涡。那些关于顾砚辞的，闪耀着灼目光芒又骤然跌入无边黑暗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那时的顾砚辞，是a大经济与管理学院公认的传奇，是真正意义上天之骄子。 江辰还记得第一次在全校辩论赛决赛上见到顾砚辞的情景。那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黑裤，身姿挺拔如松，站在辩手席上，甚至不需要过多言语，只是眼神淡淡一扫，强大的气场便压得对方辩手气势先弱了三分。 当辩论开始，他更是锋芒毕露。逻辑缜密如同精密仪器，言辞犀利却又不失风度，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每一次发言都直击要害，将对方的论点拆解得支离破碎。他不是在辩论，他是在主导一场思维的风暴，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卷入他的节奏，最终以绝对的优势碾压式获胜。 台下掌声雷动，无数崇拜、倾慕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而顾砚辞，只是微微颔首，神情淡漠，仿佛这辉煌的胜利于他而言，不过是探囊取物，寻常至极。 那耀眼的光芒，几乎刺痛了江辰的眼睛。他当时想，有些人，生来就是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 后来，因缘际会，他们成了朋友，更准确地说，是江辰被顾砚辞那超越同龄人的眼界、魄力和近乎恐怖的商业天赋所折服，心甘情愿地追随他。 大学时期的顾砚辞，就已经开始利用家族提供的有限资金和资源，在资本市场初试锋芒。江辰亲眼见过他是如何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午后，仅仅通过几通越洋电话和对国际局势的精准预判，就在一场外汇波动中，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和胆识，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数额巨大到让当时还是普通学生的江辰感到眩晕。 “不过是信息的价值和时间差而已。”面对江辰的震惊，顾砚辞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进行的不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投机，只是完成了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他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无法忽视的恒星，吸引着所有的目光和资源，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顾氏集团内定的、毫无争议的继承人。甚至在他还未正式接手时，集团内的一些元老就已经开始暗中向他示好，因为他展现出的能力和手腕，让人清晰地看到，顾氏的未来，必将在这个年轻人手中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时的顾砚辞，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健康，充满力量。江辰记得他们曾一起在健身房挥汗如雨，顾砚辞的体能和肌肉线条连教练都赞叹不已；记得他曾在篮球场上轻松突破几个人的防守，起跳、投篮，动作流畅充满爆发力；记得他熬夜处理完数个跨国并购案后，第二天依旧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早会上，思维敏锐得可怕。 他像一把刚刚淬炼出炉的绝世名剑，寒光四射，锐不可当，所有人都相信，他将带领顾氏劈开一个崭新的时代。 然而，命运的车轮，总是在人最志得意满时，骤然脱轨。 那场惨烈的车祸。 江辰接到电话时，几乎以为是个恶劣的玩笑。他疯了一样赶到医院，看到的却是被推出手术室、浑身插满管子、脸色死白、毫无生气的顾砚辞。医生的话冰冷而残酷：“……多处骨折，内脏出血，最严重的是…骶骨粉碎性骨折，合并脊髓圆锥马尾神经严重损伤…能否醒来是未知数，即使醒来，下肢运动功能及大小便功能…大概率永久性丧失。” “永久性丧失”。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江辰的心脏，也彻底碾碎了那个曾经光芒万丈的顾砚辞。 接下来的日子，是江辰一生中最漫长、最灰暗的时光。 顾砚辞醒来了，但苏醒，或许才是另一种更残忍折磨的开始。 从云端跌入泥沼需要多久一场车祸的时间而已。 最初的顾砚辞，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愤怒、咆哮、拒绝治疗、砸碎手边能碰到的一切东西……那双曾经洞察世事、锐利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狂暴的赤红和毁天灭地的绝望。他曾试图用还能活动的双手，挣扎着想要离开那张象征着耻辱和禁锢的病床，结果却只是狼狈地摔倒在地，感受着下身毫无知觉的冰冷，以及因失控而弄脏衣裤的、令人作呕的污秽…… 江辰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走进病房，看到顾砚辞瘫在冰冷的地板上，不再怒吼，不再挣扎，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那是一种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让人心碎的沉寂。 护士们试图将他搬回床上，却被他用尽最后力气挥开。他谁也不让碰，像个被困在陷阱里、濒死的野兽，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是江辰，一次又一次，不顾他的拳打脚踢和恶毒咒骂，强行将他抱回床上，清理污物，更换床单。他记得顾砚辞曾死死抓着他的衣领，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嘶哑如破锣地朝他吼：“滚！江辰你他妈给我滚！让我死！让我死啊——！” 那声音里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将江辰也一同撕裂。 但他不能滚。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走了，顾砚辞就真的完了。 他开始学习那些繁杂的护理知识，学习如何应对神经源性膀胱和肠道，学习如何预防压疮，学习如何在他因神经痛而蜷缩成一团时，找到能稍微缓解他痛苦的按摩位置。他陪着顾砚辞进行那些枯燥而令人沮丧的康复训练，看着他因为一个简单的抬腿动作而耗尽全身力气，看着他因为无数次失败而将脸深深埋进枕头，肩膀无声地颤抖。 他看着他，如何一点点地，从彻底的崩溃和毁灭欲中，艰难地、血淋淋地，重新拼凑起一丝活下去的意志。那过程，无异于一场凌迟。 为了维护顾砚辞那被碾碎在地的尊严，江辰成了他最坚固的壁垒。他清理了所有试图窥探的媒体，挡住了家族内部不怀好意的“关心”，将他的真实病情列为最高机密。他看着他坐在重新设计过的、不再需要轮椅但必须严格管理身体的办公室里，用那双依旧睿智却沉淀了太多痛苦的眼睛，重新审视棋盘，落子布局。 顾砚辞不再能亲自奔赴谈判一线，不再能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甚至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毫无负担地行走、坐下。但他的大脑依旧是那个可怕的武器，他的意志在废墟中重生，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冷酷。 他学会了与永久的疼痛共存，学会了在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继母、兄弟面前，完美地隐藏起大部分不适，只展现出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掌控力。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用一次次漂亮的商战胜利，向所有人宣告：即使被困在这副残躯里，他顾砚辞，依旧是那个无人能够小觑的王者！ 江辰从悠长而沉重的回忆中抽离，心脏依旧被那种混合着心痛与敬佩的情绪填满。他抬眼再次望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料，看到里面那个独自承受着一切的男人。 公园里的意外，无疑是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顾砚辞心底最深的恐惧——他害怕被最在意的人（念念）看到自己失控、不堪的一面，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在儿子心中建立起的、哪怕脆弱的“强大”形象轰然倒塌。这触发了他最本能的防御机制，将他再次推回了那个封闭、冰冷的安全壳里。 江辰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顾砚辞能从那场几乎彻底摧毁他的车祸中站起来，走到今天，靠的早已不是健康的体魄，而是那颗被千锤百炼、淬炼得无比强大的心脏，和那永不向命运低头的、骄傲的魂。 这一次的坎，他相信顾砚辞同样能跨过去。 只是过程，注定又会是一场鲜血淋漓的自我搏斗。 而他和苏晚晚要做的，就是守在外面，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弹药，或者，只是让他知道，他们一直在。 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