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灯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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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 消瘦特派员一声令下，两名膀大腰圆的特工如同饿狼扑食，立刻在沈砚之这间狭小的宿舍内翻查起来。动作粗暴，毫不留情。床铺被掀开，被褥抖落在地，桌椅被挪动，抽屉被拉出，里面的杂物哗啦啦倾倒出来。 沈砚之垂手立在门边，脸上保持着那种被无端惊扰、惶恐又带着一丝委屈的神情，心脏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悬在了嗓子眼。他的目光看似无意地跟随着特工的动作，实则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那堆被随意扔在地上的旧书刊上——那本夹着石牌地形草图的水利书，正混在其中。 一名特工踢了踢那堆书刊，目光扫过，似乎并未在意这些“无用”的东西，转而开始敲打墙壁和地板，检查是否有暗格。另一名特工则重点搜查床铺和衣柜。 沈砚之的指尖微微发凉。床下的暗格虽然隐蔽，但在这种专业的、破坏性的搜查下，能否幸免皮箱一旦暴露，一切皆休。 “报告，墙壁和地板未发现异常！” “床铺和衣柜没有可疑物品！” 两名特工相继汇报。消瘦特派员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对一无所获感到不满。他的目光再次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沈砚之。 “赵明远，昨天晚上，你在哪里”特派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来了！核心的质问来了！ 沈砚之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宿醉未醒般的疲惫和茫然：“回……回特派员，属下昨晚……心情烦闷，多喝了几杯劣酒，很早就睡下了，一直没出过门。”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仿佛真的饮酒过量。 “喝酒睡下了”特派员冷笑一声，“有人看见你深夜外出！你作何解释！”这是典型的诈问技巧。 沈砚之心中凛然，但脸上却适时地露出被冤枉的激动：“特派员明鉴！属下真的没有外出！是不是……是不是看错了或者，是别的同事属下昨晚确实喝多了，吐了一地，还是同屋的王大哥帮忙收拾的……”他故意将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符合一个醉酒者被惊醒后的状态，并拉出了一个潜在的“证人”。同屋的王文书是个老好人，且昨晚确实回来较晚，听到他房间有呕吐声是可能的。 特派员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那名搜查墙壁的特工，似乎有些不耐烦，一脚将地上那堆旧书刊踢得更散了一些。几本书滑落出来，其中，就包括了那本《民国川江水利综述》！ 沈砚之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身体依旧保持着微微颤抖的姿势，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 特派员的目光也被那散落一地的书籍吸引，他踱步过去，锐利的眼神扫过那些书的封面。《三国演义》、《七侠五义》……《民国川江水利综述》……都是些寻常书籍，甚至有些破旧。 他的脚尖在那本水利书上停顿了半秒，似乎觉得这本专业书籍出现在一个失意小文员的房间里有些突兀，但也仅此而已。战乱年代，什么人看什么书的都有，并不足为奇。他的注意力很快重新回到了沈砚之身上。 “心情烦闷喝酒”特派员重复着沈砚之的话，语气讥诮，“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吧！慈云山货栈的事情，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慈云山！他们果然是为了货栈的事而来！而且直接点明了地点！ 沈砚之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但他知道，此刻越是慌乱，死得越快。他脸上露出更加夸张的困惑和惊恐：“慈……慈云山货栈特派员，您说的……属下完全听不懂啊！属下一直在宿舍，哪里知道什么货栈的事情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咬死了不知情，将一切都推给“误会”和“醉酒”。这是目前唯一，也是最好的策略。 特派员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神愈发冰冷。他显然不相信沈砚之的鬼话，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床下暗格的设计十分巧妙，在不开凿的情况下，仅凭敲打难以发现。而那本水利书中的草图，更是完美地利用了“灯下黑”的心理盲区。 “哼！”特派员冷哼一声，“赵明远，我警告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否则，等我们找到证据，有你好看！”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穿着电讯处制服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在特派员耳边低声快速说了几句。 特派员的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沈砚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甘和疑虑，最终挥了挥手：“我们走！” 三名特工迅速撤离，留下满地狼藉和站在门口、仿佛惊魂未定的沈砚之。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口，沈砚之才缓缓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冷汗，直到此刻才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内衫。 好险！千钧一发！ 他走到窗边，看着那几辆军统的车辆驶离院子，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特派员最后的离开，显然是因为收到了别的更重要消息，但这绝不意味着对他的怀疑已经解除。他们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绝不会轻易放弃。 他必须尽快行动！石牌的情报，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 他走到那堆散落的书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民国川江水利综述》捡了起来，拂去灰尘。翻开夹页，那张画着草图的纸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 他看着纸上那模糊却至关重要的“石牌”二字，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组织的渠道暂时无法指望，慈云山货栈线已断。他必须依靠自己，寻找将情报送出去的途径！ 一个大胆的、极其冒险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军统内部派系林立，并非铁板一块。既然苏曼卿（或者那个神秘黑影）可能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身份或目的，那么，其他派系中，是否也存在可以被利用的矛盾或者，是否有某些并非死心塌地效忠、且能接触到高层的人物 他想到了一个人——总务处那位负责与外界供应商接洽、有些油滑、但也因此消息灵通的副科长，钱贵。此人贪财，胆小，但位置关键，经常能接触到一些非核心、却也能反映动向的信息。 或许……可以从他那里，寻找一个能将情报“递”出去的缝隙比如，利用军统内部某些派系急于获取战功、甚至可能与前线部队存在秘密联络渠道的心理 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与虎谋皮。一旦判断失误，或者操作不当，立刻就是万劫不复。 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石牌前线的将士等不起，重庆的安危等不起。 他仔细地将那张草图重新折好，藏入一个更隐蔽的、缝在腰带内侧的薄皮夹层里。皮箱和里面的电台、胶卷、金属盒，则必须尽快转移出宿舍，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里那个老旧、笨重、平时几乎无人移动的铸铁取暖炉上。炉子下面有一个清理灰烬的暗口，空间不大，但足以容纳那个皮箱。最重要的是，谁会想到有人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一个满是煤灰的废弃炉子里 说干就干。他费力地挪开炉子，将皮箱小心翼翼地塞进积满灰烬的暗口深处，再仔细恢复原状，并撒上一些灰尘掩盖痕迹。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宿舍楼里响起了同事们起床、洗漱、准备上班的嘈杂声。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深深埋入眼底，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边缘、人畜无害的“赵明远”。 他拿起饭盒，如同往常一样，走向食堂。只是这一次，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填饱肚子，更是要开始主动出击，在那看似密不透风的铁幕上，寻找那一丝可能存在的、通往光明的裂缝。 石牌的石，能否挡住日寇的铁蹄他这块被投入死局的暗棋，又能否在黎明到来之前，完成这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答案，就藏在他即将踏出的、步步惊心的每一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