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摊牌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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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山城彻底浸透。沈砚之宿舍的窗户,是这片墨色中唯一一块被屋内昏黄灯光勾勒出的、略显温暖的方块,却也像牢笼的栅栏,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楼下的守卫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调整重心时,军靴与地面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提醒着监视的存在。 沈砚之坐在床沿,背脊挺直,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白天那异常的脚步窥探,守卫不显眼的换防,都像不断收紧的绞索,预示着风暴的临近。他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在黑暗中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那不知从何方、以何种方式劈来的雷霆一击。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沙砾上跋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零落的犬吠,更衬得这夜深邃得令人窒息。 就在午夜钟声似乎即将敲响的某个模糊时刻,一阵极其轻微、却与之前所有脚步声都截然不同的响动,自走廊尽头传来。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却又不是完全的悄无声息,仿佛来者并不打算彻底隐藏自己的到来,更像是一种……宣告。 沈砚之紧闭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睁开眼,只是调整了呼吸,让它显得平稳而绵长,如同陷入沉睡。 脚步声在他的房门外停下。 没有敲门。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沈砚之能感觉到,门外有一道目光,正穿透薄薄的门板,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与他之前感受过的任何监视都不同。 是苏曼卿。 他几乎能肯定。 几秒钟后,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声音很轻,显然开锁者动作熟练而小心。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门,被缓缓推开了。 一道被走廊昏暗灯光拉长的影子,先于人影投射进来,覆盖在沈砚之的脚边。 沈砚之依旧保持着“沉睡”的姿态,但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藏在袖口中的刀片,冰凉的触感紧贴着腕部的皮肤。 两人走进了房间,脚步无声。她反手,再次轻轻关上了房门,将那微弱的走廊光线也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桌上那盏旧台灯发出的、昏黄而局限的光晕。 沈砚之终于“悠悠转醒”,他缓缓睁开眼,带着被惊扰的茫然和一丝不悦,望向站在门口阴影处的那个人。 果然是苏曼卿。 她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深色的便服,款式简单,却勾勒出她挺拔而利落的身形。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着一层寒霜,只有那双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雪地里的孤狼,冷静、锐利,又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 “苏……苏长官”沈砚之坐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上司深夜闯入私人空间的不安,“您……您怎么来了” 苏曼卿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狭小的房间,掠过简陋的桌椅,散乱的旧书,最后,定格在那个靠墙摆放的、落满灰尘的废弃铸铁取暖炉上,停留了足足有两秒钟。 沈砚之的心脏骤然收缩。她注意到了! 然后,她的目光才重新回到沈砚之脸上,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睡不着,来看看你。” 这个理由,荒谬得令人发笑。 沈砚之脸上挤出一丝尴尬而不失恭敬的笑容:“劳烦长官挂心,属下……属下还好。” “还好”苏曼卿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身处漩涡中心,还能安睡。赵明远,你的定力,真是令人佩服。” 她踱步向前,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那本摊开的《民国川江水利综述》的书脊。沈砚之的呼吸几乎停滞,那本夹着石牌地形草图的书! 但她只是轻轻一触,便移开了手指,目光重新锁住沈砚之:“或者说,我该称呼你……别的什么名字” 来了!终于来了!最直接的摊牌! 沈砚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显露出巨大的惊恐和不解:“长……长官,您这是什么意思属下……属下听不懂!” “听不懂”苏曼卿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几乎让空气凝固,“从上海法租界的‘塞纳河’咖啡馆,到重庆电讯处的‘清道夫’行动,再到慈云山货栈那个雨夜……赵明远,或者 whatever your name is,你真的以为,你还能一直伪装下去吗” 她每说一个地点,沈砚之的心就沉下去一分。她果然知道!她知道得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上海!她连那么早的试探都查到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松口!承认就是死! “长官!冤枉啊!”沈砚之猛地从床上站起,因为“激动”而有些踉跄,脸上充满了被巨大冤屈扭曲的神情,“属下不知道您说的这些是什么!属下对党国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对!一定是孙宏宇!他早就看我不顺眼!” 他试图将水搅浑,将矛头引向孙宏宇。 苏曼卿静静地看着他声嘶力竭的表演,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冰冷。“孙宏宇他不过是一条闻到腥味的鬣狗。而你,”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才是那个真正在刀尖上跳舞的人!” 她猛地从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唰地一下在沈砚之面前展开! 那是……一张用铅笔临摹的、极其简陋的地形草图轮廓!虽然细节缺失,但那蜿蜒的线条和中央被重点圈出的区域,赫然与沈砚之藏在书中的、关于石牌的地形图,有着惊人的神似! “这东西,”苏曼卿的声音如同寒冰撞击,“你作何解释!” 沈砚之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她怎么会有的!是之前搜查时有人偷偷临摹了还是……她通过别的途径获得了类似的情报! “这……这是什么”沈砚之脸上露出极致的茫然和恐惧,“属下从未见过此物!长官,这绝不是属下的东西!” “还在狡辩!”苏曼卿将纸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你以为,你那些小把戏能瞒过所有人借尸还魂利用内部公文流转漏洞,散布你那‘未卜先知’的警告你以为,石牌前线几十万将士的性命,是你用来验证自己情报价值的赌注吗!”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压抑不住的怒火,那怒火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丝……痛心 沈砚之被她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冲击得心神剧震。她不仅看穿了他的手法,似乎还……误解了他的动机她认为他是在用前线将士的性命“验证情报” “不!不是这样的!”沈砚之脱口而出,这一次,他的反应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情感,那是被曲解和污蔑的愤怒,“我……” 他猛地刹住话头,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重新变回那副惶恐无助的样子:“属下……属下不知道长官在说什么……什么警告,什么赌注……属下一概不知啊!” 苏曼卿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在极力控制着情绪。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相互交织。 良久,苏曼卿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而疲惫,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苍凉。 “好,很好。”她点了点头,语气莫名地平静下来,“你不承认,没关系。” 她缓缓后退一步,目光再次扫过那个废弃的取暖炉,然后重新落回沈砚之脸上,眼神变得深邃难测。 “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入沈砚之耳中,“‘青鸟’……他临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沈砚之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逆流!她问“青鸟”!她竟然直接问“青鸟”!她知道“青鸟”!她不仅知道他的行动,还知道“青鸟”的牺牲!她和“青鸟”是什么关系!那个慈云山货栈的黑影,难道真的……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几乎要冲垮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苏曼卿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眸子,第一次,感到了彻头彻尾的、无法理解的迷茫。 她到底……是谁 摊牌的时刻,没有预想中的剑拔弩张,没有严刑拷打,却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直指人心的方式,将他逼入了绝境。 而答案,似乎就隐藏在他接下来的反应之中,也隐藏在她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 夜色,愈发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