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风萧萧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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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会，气氛如常。 曹髦端坐龙椅，平静地处理着各项政务，听取大臣奏报，仿佛昨夜那个艰难的决定从未发生过。 唯有侍立在一旁的王经，偶尔与皇帝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才能窥见这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汹涌。 朝会毕，百官依序退出大殿。 “成将军，王尚书，”曹髦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且留步，朕尚有军务相询。” 成济与王经对视一眼，依言留步。 当最后一位大臣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沉重的宫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内外。 偌大的皇宫大殿，顿时只剩下君臣三人，空旷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在光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曹髦没有急于开口，他缓缓步下丹墀，走到成济面前，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位即将为他、为这个王朝奔赴死地的将军。良久，他才沉声道： “成卿，你的计策……朕，准了。” 短短几个字，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 殿内一片死寂，王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即便早有预料，亲耳听到皇帝做出这个决定，他依然感到心头巨震。 成济面色平静，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寻常的调令。 他单膝跪地，甲胄铿锵：“臣，领旨！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起来吧。”曹髦亲手扶起他，语气凝重。 “你即刻去军中，精选三千最擅奔袭、最敢死战的精锐骑兵。所需马匹、军械，一应优先配给，务求最快速度准备妥当。” “臣遵旨！” 成济起身，继续冷静地部署后续，仿佛在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之路：“陛下，在臣出发之前，还有一事至关重要。请陛下立即秘密召见洛阳城中，与司马家素有往来，或立场暧昧的几家世家大族。” 曹髦与王经都看向他，等待下文。 “陛下可对他们言明，司马家竟敢以宗室性命要挟朝廷，罪不可赦。陛下已决意，派遣臣率三千铁骑，星夜兼程，奇袭邺城，旨在救出宗室，打司马家一个措手不及。”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而后，陛下可‘要求’他们，利用其家族在关东各郡的影响力与人脉，设法收买、疏通从洛阳至邺城沿途的关键关隘守将，为臣暗中放开一条通道，确保奇袭能够成功。” 王经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他瞬间明白了此计的狠辣与精妙所在，这分明是借那些世家大族之口，将这份“绝密”的作战计划，“合情合理”地泄露给司马家。 那些与司马家利益纠缠的世家，为了除掉成济这个“异类”，必然会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作为投名状送出去。 此乃阳谋，逼着那些心怀鬼胎的世家，成为这盘棋局中不自觉的棋子。 “如此一来，”成济的声音打断了王经的思绪。 “司马家必会坚信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他们非但不会加强戒备，反而会故意‘疏于防范’，甚至‘敞开大门’，诱臣深入。他们会在邺城布下天罗地网，等着臣自投罗网。而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曹髦与王经都深深地看着成济。 这个计划环环相扣，将人心、算计、军事冒险融为一体，其大胆与精准，令人叹服，更令人心颤。 因为这整个计划最危险、最残酷的一环，完全系于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将军一人之身。 他此去，不是去战斗，而是去踏入一个明知是陷阱的死地。 曹髦喉头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成卿……此去凶险异常，你……在出兵之前，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或是什么话，想对朕说” 这句话问出，连一旁的王经都感到鼻尖一酸，默默低下了头。 成济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那是一种对尘世的眷恋，对亲人的牵挂。 他再次躬身，这一次，语气不再仅仅是臣子对君王的恭敬，更带上了一份郑重的托付： “陛下……臣别无所求。唯有一事……若臣此番……未能功成，战死沙场……恳请陛下，念在臣微末之功，勿要为难臣之家人。尤其是臣的兄长成倅……他生性懦弱，从未参与军政，对朝廷、对陛下绝无二心……望陛下……能保他们周全。” 话音落下，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王经猛地抬起头，眼中已隐有泪光。 这位老臣此刻心中五味杂陈，对成济所有的疑虑、审视，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尽的敬佩与悲怆。 曹髦更是浑身一震，他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成济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他直视着成济的双眼，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入对方的骨血之中： “爱卿放心！朕在此对天立誓！无论此战结果如何，只要朕在一日，必保你家人一世平安，荣华富贵！你的兄长，便是朕的兄长！你的亲人，便是朕的亲人！朕，绝不负你！” “绝不负你”这四个字，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年轻的帝王全部的真诚与重量。 成济看着皇帝眼中闪烁的泪光与决绝，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淡淡的笑容。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甲胄，然后抱拳，深深一礼。 “如此，臣便再无所虑！陛下，王大人，保重！臣，这便去准备了！” 说完，他毅然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殿外走去。 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那玄甲黑袍的背影，挺直如松，仿佛能扛起整个时代的重量，又仿佛随时会融入殿外刺眼的光线中，一去不返。 曹髦和王经久久凝视着那消失在殿门方向的背影，谁也没有说话。 风从尚未完全闭合的殿门外吹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动殿内的帷幔，发出“猎猎”的轻响，宛如一首悲壮的挽歌，提前为那位孤胆英雄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