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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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被暴雨撕扯了一夜的“归心旗”，歪斜着，却顽强地立在街口，像一个挂了彩但绝不倒下的老兵。 一夜之间，乔家野用脊梁骨顶住的，不止是一根槐木旗杆，更是夜市所有人心里的那点念想。 天刚蒙蒙亮，卖烧烤的老张就提着个工具箱来了，二话不说开始加固旗杆底座。 炸臭豆腐的老王从家里翻出一罐珍藏多年的极品朱砂，小心翼翼地递给陆阿春：“春姨，这颜色正，写字辟邪！”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你十块，我二十，硬是凑钱扯了块崭新的明黄色贡缎旗布。 陆阿春接过崭新旗布，又接过那罐沉甸甸的朱砂，她没有立即去复制那句“孩子，得回家”，而是用抹布擦干了昨夜的雨水，深吸一口气，蘸饱了朱砂，一笔一划，力透布背地写下两行全新的大字： “谁丢了东西，谁来找；” “谁想帮忙，谁来写。” 没有神谕，没有许诺，只有最朴素的互助规则。 高青站在人群外，按下了快门。 镜头里，晨光勾勒出陆阿春专注的侧脸，周围摊主们期待的眼神，以及那面新旗下方，旧旗裂开的伤疤。 她迅速编辑好照片，配上一行文字：“神没来，但他们自己造了个神龛。”想了想，又拟定了一个更具冲击力的标题——《青川夜市有一面旗，不拜神仙，只认人心》。 帖子发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深水炸弹。 三小时后，转发破十万，评论区被“泪目”“这才是真正的烟火人间”刷屏。 上午，当乔家野还在自己那间漏雨的小屋里处理着浑身的酸痛时，陈劳推门而入，一股陈旧书卷和艾草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老头子也不客气，直接将一本封面破损、书页泛黄的《民俗愿录》拍在乔家野面前。 “小子，别以为你力气大就了不起。”陈劳指着书中一幅模糊的插图，上面画着一个祭坛，祭坛中央也立着一面旗，“古有‘共祈坛’，一人起愿，九十九人附名，愿力便可感天动地，越过三界。你以为你那点嘴炮真能通神是人心！愿由众成，力由信生！” 他枯瘦的手指重重点在插图的旗杆底部，“看清楚，那底下埋的，从来不是什么奇珍异宝，是百人签名的黄纸！” 乔家野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幅画上，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谎言撬动了系统，却没想过，系统真正需要的，或许是谎言所撬动的人心。 中午，乔家野的身影出现在县城一家最偏僻的打印店。 他悄悄印了三百张巴掌大的卡片，他称之为“共愿帖”。 格式简单统一：正中是“归心旗”的简笔画，下方印着一行字：“我愿助______寻回______，若心愿得成，我愿为归心旗添一线红。” 他把这三百张“共愿帖”塞给了陆阿春，什么也没解释。 春姨却像什么都懂了，将帖子放在花甲粉摊最显眼的位置，有熟客来问，她便笑呵呵地递上一张：“填一个吧，帮别人，也是帮自己积福气。” 傍晚，夜市再次人声鼎沸。 一位姓王的阿姨颤抖着双手，从“归心旗”上挂着的一堆共愿帖中，找到了自己昨天填写的那张。 就在半小时前，她那只走失了足足三个月的波斯猫，竟被隔壁街区一个看到了共愿帖的年轻人送了回来！ 消息不胫而走！ “我的狗！我的狗也有人看到线索了！”第二个声音响起。 “我爸的旧怀表！有人说在废品站见过！”第三个，第四个…… 奇迹不再是乔家野的独角戏，而是变成了众人的合奏。 人们开始主动聚集在旗子下，不再是单纯的祈祷，而是热烈地讨论着每一张共愿帖上的线索。 有人翻出手机提供监控截图，有人直接跨上电瓶车，高喊一声“我去东街那片儿转转”，就消失在夜色里。 乔家野依旧守着他的“三无产品铺”，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他只是在每晚收摊时，默默地将当日所有填写过的“共愿帖”，无论成功与否，都仔细叠好，郑重地放入那个裂了缝的陶罐里。 高青的镜头捕捉到了一个奇异的瞬间。 每当一张愿帖被投入罐中，那面崭新的“归心旗”上，便会有一缕微不可察的金光一闪而过，如同心脏有力的搏动，沉稳而温暖。 深夜，高青的公寓里灯火通明。 她将这两天拍摄的所有素材剪辑成了一部名为《归心旗七十二小时》的短片。 从旧旗的树立，到暴雨夜那个决绝的背影，再到今天共愿帖引发的全城寻物热潮。 她刻意避开了乔家野的任何正面镜头，只有那只抵住旗杆的手，那个顶着风雨的背影，那个投下愿帖的影子。 视频的结尾，画面定格在最初那张“孩子得回家”的字条上，画外音是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那是她白天无意中录下的一个孩童的问话： “妈妈，乔哥是不是住在旗子里呀” 视频上线，两小时，播放量冲破百万！ 金牌撰稿人李月第一时间转发，并附上评论：“这个时代，我们不是需要神，是太久没有看见人与人之间，能有光了。” 然而，这束光，也照到了阴影里的鬣狗。 同一时刻，顶级流量主播周昭正坐在他千万级装修的直播间里，对着刺眼的打光灯，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一个破旗子，一群老头老太太瞎起哄，这就是你们吹上天的‘城市传说’”他身后的大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高青视频里的片段。 他对着镜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各位家人们，明天，我就亲自去一趟青川夜市，现场直播，给大家揭穿这个靠煽情、靠巧合、靠剧本吃饭的江湖骗子！” 说着，他举起一瓶包装精美的粉色药水，镜头给到特写。 “听说他摊上卖的什么‘月老手链’能让分手的情侣复合呵，我倒要看看，明天是我前女友回来求我，还是你们的‘乔哥’，当着全网的面，变成一个笑话！” 弹幕瞬间爆炸！ “周神亲自打假！爽！”“坐等乔哥变乔弟！”“必须揭穿这种消费善良的骗子！”的字样疯狂刷屏。 一场针对青川夜市的舆论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而此刻的乔家野，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 他看着摊位上那些依旧精美的仿古玉器和仿真首饰，第一次觉得它们如此碍眼。 这些靠谎言才能卖出去的东西，和那面靠众人真心点亮的旗子，格格不入。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始动手，一件一件地将那些“唐朝玉佛”“汉代手串”收进箱底。 摊位很快空了出来，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 最后，他从角落里翻出一块半旧的木板，拿起一支记号笔，在寂静的夜色中，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夜风吹过，拂动他的额发，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