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神位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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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亮，晨间的寒气像是薄薄的冰壳，笼罩着青川西巷。 陆阿春起了个大早，手里攥着铁铲和水桶，带着几个最早出摊的协理，直奔那面被熏黑的墙壁。 昨夜那两个“已拒”的炭痕，像两道丑陋的疤，刺得她心里发慌。 无论如何，得在天亮前把它铲了，不能让街坊们看着心烦。 “春姨，慢着。”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乔家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巷口，他脸色苍白，眼底有彻夜未眠的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指了指那片黑痕，一字一顿地说：“留着。那是它跪过的地方。” 一句话，让陆阿春和几个协理手里的动作全僵住了。 它 哪个它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过来。 那不是污渍，那是战利品！ 是西巷集体意志第一次独立击退贪欲后，刻下的功勋章！ 乔家野没再多解释，只是让人取来了七盏巴掌大的特制黑陶油灯，沿着墙根一字排开。 他转向那几位协理：“劳驾，去各位家门口的香炉里，取一捧香灰，混上门口的土，装进灯里。” 众人虽然不解，但执行得没有丝毫犹豫。 很快，七盏黑陶灯里，都装满了混合着不同人家气息的灰土。 陆阿春看着这番布置，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家野，你这是……要把咱们这条路，变成咱们自己的庙” 乔家野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 神位 他不需要。 他要的，是一座人人皆可守护，人人皆被守护的“人间神庙”。 与此同时，高青的工作室里，灯火通明。 她和连夜被她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李月，正对着满屏幕的口述史录音逐字整理。 李月，这位曾经叱咤mcn界的金牌经纪人，此刻却对这些朴素到近乎笨拙的话语，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专注。 “摒弃所有玄学词汇，不要‘神威’，不要‘显灵’，”高青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就用他们自己的原话。” 很快，一篇堪称“反常”的铭碑文初稿诞生了。 “我不信鬼，但我信我家门口这盏灯，它亮着，我心里就踏实。”——修鞋匠老吴。 “我老婆骂我傻，说我半夜不睡觉出去瞎晃悠。可第二天，娃儿夜里不哭了，睡得特别沉。值了。”——烧烤摊王哥。 “我不是什么英雄，就是看不惯好好过日子的人被人欺负。谁敢来西巷捣乱，我第一个拿烤串签子扎他。”——糖油果子大姐。 “……” 李月看着这篇由无数句大白话拼接而成的文章，眼眶微热。 她比任何人都懂流量和包装，但她从未见过如此粗粝却又如此充满力量的文字。 她们将初稿发给了陈劳。 老学者捧着手机，浑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看过去，干枯的手指竟微微颤抖。 许久，他长叹一声，回复道：“这才是真咒。人心齐诵，胜过千篇经文。” 当天中午，西巷夜市入口处，一块高达两米、通体青黑的无字石碑被稳稳立起。 乔家野站在碑前，用嘶哑的嗓音向闻讯赶来的所有人宣布了今天的核心议程——“立碑不立像”。 “从今天起，这块石头就是西巷的门神。不刻我的名字，也不塑我的像。”他目光扫过人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凡是自愿守护西巷的人，都可以在这石碑底下，签上你的名字，或者，按上你的手印。” 话音刚落，人群瞬间沸腾了！ “我来！我第一个！”陆阿春第一个冲上去，拿起记号笔，在石碑底座最显眼的位置，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我！算我一个！” “我也签！” 十八位协理全员到场，紧随其后。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许多之前并未加入的普通摊主、周边的住户，甚至是一些常来夜市吃饭的熟客，都自发地排起了长队。 “哎哎哎，排好队！”陆阿春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拿着大喇叭嚷嚷，“我可跟你们说清楚了啊！签了名按了手印，就是自己人了！以后半夜让你起来帮忙摇铃铛，可不许装睡！” 人群中爆发出善意的哄笑，没人退缩，反而队伍排得更长了。 一个又一个名字，一个又一个鲜红的手印，层层叠叠地覆盖在石碑的基座上。 那块原本冰冷坚硬的青石，仿佛在数百只手的触摸下，渐渐被人间的烟火气焐出了丝丝缕缕的温度。 子时，午夜十二点整。 喧闹了一天的西巷终于安静下来。 陈劳手持那块布满裂纹的残碑，独自立于青石之前。 他口中念念有词，吐出晦涩难懂的古老契词，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夜的脉搏上。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异变陡生！ “嗡——！” 整块青石骤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巨震，所有签在上面的名字和手印，瞬间亮起一层温润的白光！ 光芒汇聚，向上流淌，最终在石碑正中，缓缓勾勒出七个苍劲古朴的大字—— 此地有人，守夜不熄。 与此同时，西巷各处那七座由“诺”字演化而来的焚香炉，竟在同一时刻冲天而起，喷涌出浓烈的灰烬！ 灰烬在高空盘旋、凝聚，形成一道巨大的、肉眼可见的灰色光环，将整条西巷温柔地笼罩其中。 光环持续了整整三分钟，才化作漫天星点，缓缓消散。 高青的监控设备显示，就在光环成型的那一刻，墙壁上那两块“已锯”的炭痕，如同被无形的手轻轻抹去，彻底剥落，露出了背后斑驳干净的砖体，再无任何异动。 名契，已然转移！ 黎明将至，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 乔家野独自一人，缓缓走到那块已然不同的青石碑前。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半旧的账本，从夹层里抽出一张早已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年幼的他被一个温柔的女人抱在怀里，背景正是西巷的老屋门前。 他将照片轻轻压在石碑底座的缝隙之下，仿佛让母亲一同见证。 随即，他又拿出自己那块刻着“门”字的黄杨木工牌，沉默地将其放在了碑顶。 没有光芒，没有异象。 几秒后，那块工牌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悄然滑落，掉在碑脚的泥土里，很快便被清晨的露水打湿，与大地融为一体。 远处，高青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对着身旁的对讲机，低声说：“他终于……把自己变成了普通人。” 另一头，陈劳仰头望着那抹越来越亮的微光，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快意的神情。 他手中的残碑，已经停止了震颤，变得冰冷如常。 “名契……断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从他身上断了。那么接下来……该它还债了。” 夜彻底过去，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然而，一股比午夜更深沉、更诡异的寂静，却随着第一缕阳光，开始无声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