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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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还没到正日子,西巷已经挤不动人。 没人带纸钱香烛,那玩意儿在这一片属于违禁品,容易把隔壁烧烤摊的炭火搞混。 来的人手里攥着奇形怪状的东西:一把沾着黄泥的土,一封没写地址的信;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石碑前那个掉漆的喇叭口边,笨手笨脚地系红绳。 “送给乔哥哥。”她吸溜了一下鼻涕,“我妈说,是他帮我爸戒了赌。” 几个记者围着高青猛拍。 “高老师,民众建议众筹建祠堂或立铜像,您看……” 高青笔尖一顿,墨水洇开一个黑点。 她抬眼,黑眼圈重得像挨了打,眼神却利如刀片。 “立像然后呢摆果盘供起来”她冷笑,“他活着最烦人嗡嗡,死了还要听废话谁敢动土,我先告他违建。” 记者噎住,陆阿春忽然拎着一碗红彤彤的花甲粉挤进来。 “让让!给死鬼送饭了!” 她走到熄火的炉膛前,手腕一抖,“哗啦”一声,连汤带粉全倒进去。 热汤激在冷壁上,呛出一股辣椒油味——蒜香、蛤蜊鲜腥炸成一团滚烫雾气。 她抹了抹碗沿油光,对着炉口骂:“吃吧。最后一顿,加了三勺魔鬼辣。辣死你个小王八蛋,省得在下面喊冷。” 没人笑,也没人哭。 那股呛鼻的辣味钻进鼻腔,大家只是揉揉鼻子,觉得这就对了。 这是乔家野该吃的供奉,比檀香都对味儿。 夜深了,人潮散去。 高青坐在石碑背面阴影里,笔记本蓝光照在脸上,像一层霜。 硬盘存着乔家野留下的379段录音碎片,她这几天就在拼凑这些声音,想找一句遗言。 波形图跳动,只有电流“嘶嘶”声,是劣质麦克风的底噪。 昨晚她试了最后一招——把硬盘接地端连上石碑夹层里的铜线残骸。 本以为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凌晨三点,示波器突然抖了一下。 此刻她点了根烟,夹在指间没抽。 突然,眼皮一跳。 所有音频按时间轴排列后,浮现规律:每隔七天,底噪里出现极微弱的低频震动。 咚。咚。咚。 沉缓固执,像心跳,来自地底深处。 高青调出后台代码,逆向追踪信号源。 手指飞敲键盘,光标停在一个红色设备id上—— 最初的那台老式收音机。 就是乔家野摆摊时用来喊“唐朝玉佛”的破机器。 早就烧焦了,扔在石碑底座当废铁。 它居然还在感应 她掏出数据线,插进石碑调试接口。 “连接原始脉搏模块。”回车键按下瞬间,空气猛地一紧。 耳廓发麻,颈后汗毛直立。 铭碑区温度骤降,炉膛里亮起一点蓝光,摇曳如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口气。 破喇叭传出声音: 滋滋…… 紧接着,是那个熟悉的公鸭嗓: “别在那哭丧着脸。我不是许愿机,我是陪你们练胆子的。” 话音落,蓝光熄灭。 收音机彻底烧断保险丝,“啪”一声轻响,像叹息落地。 高青盯着黑屏,烟烧到指尖才觉烫,狠狠按灭在石头上,嘴角扯出一笑:“行,算你有种。” 次日清晨,天刚亮。 高青被吵醒,走出帐篷,发现石碑前围了一圈摊主。 那双乔家野穿了三年的破洞人字拖不见了。 “谁偷死人鞋”她火冒三丈。 “喊什么,在这儿呢。”陆阿春的声音传来。 她正穿着那双大两码的人字拖,脚后跟空出一大截,用外卖红绳在脚踝上绑了好几圈,勒出浅痕,随步伐微微颤动。 “你干啥”高青问。 陆阿春踢踏两下:“总不能让他的脚印烂在泥里。这鞋摆在那,是死物;穿在活人脚上,才叫路。” 老张想起三年前雪夜——乔家野背发烧孩子跑两公里送医,穿的就是这双鞋。 高青清清嗓子:“从今天起,这叫‘踩印行动’。每天换人穿,谁值班谁决定开不开录音通道。规矩就一条:别把鞋底磨穿了。” “我第一个!”老张挤进来,扒下鞋往自己脚上一套,正好。 他叼着根没点的烟,走到话筒前试音: “喂喂我是老张。今晚谁录前任名字哭哭啼啼,老子直接删除!想哭回家去,这是许愿的地方,不是垃圾桶!” 人群哄笑,压抑的悲伤被烟火气冲散。 中午,李月来了,带一份文件袋。 “这是‘低语计划’草案。”她语气平静,“我想复制‘心声盲录’模式到全国十个县城,做心理疏导。资金有了,公益基金会全包。” 她转头:“需要挂名吗比如‘乔家野纪念工程’” 高青看着塞棒棒糖的小男孩,摇头:“不用。他最怕被人挂墙上。” 她想了想:“就叫‘轮到计划’吧。” 李月一愣,笑了:“好名字。轮到你了,轮到我了。” 两人自拍一张。 背景是夕阳下的西巷,炊烟袅袅,录音红灯在烟雾里闪烁,像一颗不知疲倦的心脏。 这张照片后来成了杂志封面,标题只有一行字:《这个时代不需要神,只需要一个开头的人》。 当夜,雷雨交加。 青川县的春雨带着泥土腥气,湿漉漉渗进衣领。 高青做了个梦。 乔家野站在破地摊后,洗得发白的t恤,摇着蒲扇,笑得见牙不见眼。 “喂,丫头,我现在真没了啊。”他指了指脚下,空荡荡的。 高青想喊,喉咙却堵得发不出声。 乔家野摆手:“别说谢,肉麻死了。也别念叨我,耳朵起茧子。行了——” 他指她,又指石碑:“轮到你带头了。”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碑底灰烬浮出两个字——【轮到】。 高青惊醒,心跳快得撞肋骨。 外面暴雨如鼓,砸在帐篷顶上。 她冲到石碑前。 雨水顺着碑纹往下淌,像眼泪。 炉膛无火,但在黑灰中间,凝出一片奇异结晶—— 不像宝石,倒像烧化又凝固的玻璃渣,在雨夜里散发微温,触手竟有搏动感,仿佛还连着血脉。 形状怪异,像两片正在开合的嘴唇。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掏出小相机按下快门。 取景框中,借着闪电惨白光亮,结晶表面浮现出两个扭曲字迹: 【轮到】 高青的手指僵在快门上。 许久,她放下相机,对着结晶,也对着漫天风雨,轻声道: “知道了。” 她转身走入雨中,没有回头。 身后,守夜铭碑静静矗立,红灯在暴雨中依然长明,像一颗永远不闭嘴的心脏,在这个湿漉漉的人间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