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会放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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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hs大厦的玻璃幕墙，将顶层秘书处照得明亮。高途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深灰色西装熨帖平整，除了眼底隐约的血丝，神情与往常别无二致。 但有些变化，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入首席秘书的独立办公室处理优先文件，而是先在外间公共区停留，将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交给正在忙碌的梁秘书，“梁秘书，这是上周与科瑞谈判的完整纪要和我做的风险分析附录，相关电子档已发你邮箱，麻烦后续跟进时参考。” 梁秘书接过文件，点头称是。敏锐地注意到高途今天佩戴的工牌位置略有不同——更偏向衣襟外侧，像是随时准备摘下。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习惯性地汇报，“高秘书，今天沈总的第一场会晤在九点半，对方是磐石新上任的负责人，这是他们的最新背景资料补充……” 高途轻轻抬手，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今天的日程安排和具体事务，请直接向沈总确认或按流程处理。”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却带着清晰的界限感。 这一幕，恰好落在刚走出办公室的沈文琅眼中。他的目光在高途身上停留片刻，才转向梁秘书，语气听不出情绪，“今天的日程照常。高秘书有其他安排，非必要不要打扰。” 这话说得含糊，却让梁秘书心头一跳。 其他安排 在高途的字典里，沈文琅的日程永远是最高优先级的“安排”。 他不好多问，点头应下，“明白，沈总。” 沈文琅的视线再次掠过正在低头整理自己外间工位上东西的高途，那专注的侧影让他心头莫名烦躁，转身回了办公室。 高途对此恍若未觉，或者说，刻意忽略。他打开电脑，开始梳理手头尚未完结的工作，准备进行系统性的交接。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声响，一如他此刻试图维持的平静内心。 “高秘书，早。”清冽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高途抬头，花咏端着两个杯子站在旁边，将其中一杯递给他，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看你脸色，昨晚没休息好试试这个，加了点蜂蜜，应该合你口味。” 那笑容真诚自然，仿佛昨晚那个洞悉他脆弱、给予他安慰，又被他无意中依赖过的花咏只是幻觉。 高途心底微微一动，接过来，低声道，“谢谢。”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比对其他人更真诚的缓和。 太久不喝酒，后劲大的让高途有些失忆，早上醒来，记得好像看到过盛少游，好像自己下意识抓住过花咏的衣襟。其他都没什么印象了。此刻面对花咏，少了戒备，多了几分基于共享过脆弱而产生的微妙亲近感。 “客气什么。”花咏倚在他桌沿，姿态放松，“看你今天一来就在忙，你还是和沈总谈谈吧，毕竟昨天那种场面，大家都很冲动。” 他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高途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度滑入喉咙，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解释。 花咏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桌面，语气带着一种纯粹的鼓励，“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遵从本心就好。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开口。” 说完，他便端着杯子回了自己的工位，留下高途对着那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微微出神。 会议室内，经营分析会正在进行。 高途依旧坐在沈文琅右手边的固定位置，专注地记录着各部门汇报。 当品牌部提到与韩越代言续约陷入僵局时，林子西下意识地看向高途，“这个项目之前的相关数据和谈判底线，可能还需要高……” “这个项目后续由梁秘书全权跟进。”沈文琅突然打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甚至没有看高途一眼，“高秘书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投入精力。” 会议室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句话的分量——在hs，能被沈文琅称为“更重要任务”的，从来都是最核心的机密项目。 几位高管交换着眼神，猜测着高途是否即将接手某个尚未公开的战略级项目。 高途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但很快松开。 他抬起头，迎上众人探究的目光，语气平稳无波，“沈总放心，关于韩越项目的前期资料，我已经全部整理归档，梁秘书随时可以调阅。我会全力配合交接。” 他的回应得体而疏离，沈文琅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会后，众人陆续离开。 高途收拾好东西，也准备起身。 “高秘书，你留一下。”沈文琅的声音从主位传来，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但细听之下，似乎又有一丝不同。 高途动作一顿，重新坐下，“沈总请讲。” 待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沈文琅却没有坐在主位，而是走到高途身边的椅子坐下。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措辞。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高途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 “你上午提交的报告，我看了。”沈文琅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尽量避免使用“辞职信”这个词。 “高途，我需要好好和你聊聊。hs目前的情况你知道，虽然数据泄露是我们主动放的烟雾弹，但局面本来也没有太乐观。你一走，我真的会撑不下去。我有哪里让你不满意，或者做得不对，我改，可以吗” 最后几个字，沈文琅说得有些艰难。这几乎是职场里的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低头。 高途抬起眼，看向沈文琅，眼神清澈见底，却看不到往日的温度，“沈总言重了。hs很好，您也一直是一位出色的领导者。这只是我个人的职业规划调整。至于离职，我会交接好，秘书处的都是精英，只会有短暂的不习惯，但不会给工作带来不顺畅。” “职业规划”沈文琅几乎是立刻抓住了这个词，“如果是觉得现在职位局限了你的发展，我们可以谈。许多项目正在重组，都需要强有力的负责人，如果你有兴趣……” “沈总，”高途轻声打断，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很感激您的赏识和挽留。但我……去意已决，请您……成全。” 又一次被干脆利落地拒绝。沈文琅感到一阵强烈的挫败，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追问，你既然还要保留着beta的这一层伪装，怎么就抓住虚构伴侣这件事情不放，但他不能。 连查高途的底他动用的都是家里的人，在集团一旦提起，就势必要揭开高途连beta都是伪装的真相，那无异于将高途置于尴尬的境地——hs集团，他一手建起来的风纪部可不是摆设。 沈文琅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投鼠忌器，什么叫作茧自缚。 沈文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换了一个方向，“我知道，高晴的手术日期马上到了。”他提到高晴，注意到高途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这是一场硬仗。”沈文琅的语气放缓，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关切，“在这个时候，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对你来说很重要。hs可以为你提供最好的医疗保障和支持。辞职之后，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压力会更大。” 他紧紧盯着高途，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松动，“就算……就算你一定要走，也等手术结束，等高晴的情况稳定下来再说，可以吗至少，让hs帮你度过这个最难的半年。” 这番话，沈文琅已经将姿态放得足够低，也切中了高途最核心的关切。 高途沉默了片刻，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他当然知道沈文琅说得有道理，hs的资源和福利确实能为他分担很多压力。但是…… “谢谢沈总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他再次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关于妹妹的手术和后续安排，就不给公司添麻烦了。您帮我付的费用，我也会尽快还清。” 沈文琅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所有的服软、精心准备的理由和台阶，在高途这种温和却坚定的拒绝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高途，你真的……” 狠心。 沈文琅没说出来，他的眼眶红了。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像个失去重要之物的孩子，连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知道吗，”他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会议桌的边缘，“昨晚我拿了备用钥匙，去了你家。你不在，我就坐在那个狭窄的楼道里等。” 高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因为高晴的病，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当时他新换了更便宜的住处。 有天沈文琅看到那一串好几个钥匙，伸手要，“高途，给我一个，这也算旧时代的遗迹了。” “那是我家的钥匙。”高途抱歉地笑了笑。 “那正好，备用钥匙。其他的你要丢了，可以找我救命。” 沈文琅就那样理直气壮地自顾自拿走了一个，留下一直未找他救命的高途傻傻地站着。 “直到花咏把喝多了的你送回来……”沈文琅苦笑着，“高途，你知道吗，曾经因为你喝醉了，郑与山还来和我打过一架。” 这话一出，高途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那次算我理亏，所以任凭他动手，我躲都没躲，后来再大的场合，我都没让你喝醉过。”沈文琅顿了顿，“你不知道昨夜的我有多挫败，花咏说因为离职，你喝多了。我坐在你家客厅里，直到早上六点才离开，我在想，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沈文琅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匣子，“高途，我有过很多艰难时刻，大学创办hs的时候，每次快要撑不下去，就会在深夜去你打工的那家便利店。就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你在货架间理货、清点，动作总是那么认真细致。” 他微微垂下眼睫，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我总是算准时间，赶在你下班前到。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陪你走那段夜路回学校。其实我根本不住校，但那段路……是我那段时间里唯一的慰藉。” 高途怔怔地看着沈文琅，他想起那些深夜，沈文琅总有几次是恰好出现在便利店，带着一身疲惫，却坚持要送他回宿舍。 “你不知道，每次看你走进宿舍楼，我都要在原地站很久。”沈文琅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然后独自再回去，继续面对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企划书和财务报表。”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因为我不能失败。我父亲……你也知道，他是怎么起家的。如果hs做不起来，我就得回去接手那些不见光的生意。我把所有的压力都转化成了狂傲和暴躁，而这些东西……” 沈文琅抬起头，目光里盛满了痛楚，“我可能将它们都给了你。这些年，你不仅是hs最得力的总助，更是……更是我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现在你要走，我感觉像是同时失去了左膀右臂，和……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离开，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高途，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到这个地步——竟然让你这么想要从我身边逃开。” 听到这些话，这些事，高途觉得自己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面前文档上那些字，在视野中无限放大。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来面对现在说这些的沈文琅。 会议室里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阳光在缓缓移动。 沈文琅又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才终于抬起泛红的眼睛直视高途，“中学时我就注意到你，总是安安静静的，却比谁都倔强。大学时我故意选和你一样的课，就为了能多看你几眼。我亲手把hs招聘广告塞给你，甚至开始都不是因为你的能力，而是因为我......我想天天见到你。” 这些藏在心底多年的话，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沈文琅的声音哽咽了，“我知道我混蛋，说了那些伤你的话。那是因为我嫉妒得快发疯了，看到你和韩越在一起，还那样的高歌猛进，他恣意热情，而我呢，什么也没有……” “高途，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可我不擅长喜欢，所以让你如此困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声音越来越轻，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听你亲口说没有omega伴侣，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你又说你要辞职……昨夜，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更坦诚一些，如果我能早点告诉你这些……” 这一刻，沈文琅说不下去了，眼里有眼泪掉了出来，他没去擦，干脆就那样用泪眼望着高途。 没有平日的强势，只剩下赤裸裸的脆弱和恳求——高途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文琅——褪去所有光环，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很软弱的孩子。 “别走，高途。”沈文琅轻声说，每个字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我会放你走的，但至少……别这样离开我。” 这一刻，高途想做些什么，想决绝地拒绝，想说沈文琅阴险狡诈，想起身离开会议室。 可被震惊抽离了理智的高途，只是怔怔地坐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沈文琅，哭了。 沈文琅说，喜欢他。 沈文琅还说，一直喜欢他。 那些用多年时光、用无数个隐忍的日夜、用苦涩的沉默与专业的距离好不容易筑起来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心墙，此刻仿佛被投入熔炉的冰块，从内部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咔嚓”声。 密密麻麻的细碎裂纹，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墙体表面疯狂蔓延，如同干涸大地骤然龟裂的纹路，每一道裂痕深处，都映照出沈文琅此刻脆弱而真实的倒影。 高途感觉，那堵支撑着他清醒、理智、甚至冷酷地走到今天的墙，正在发出最后的、摇摇欲坠的呻吟。 它们，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