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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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上次的私房菜，高途约了花咏。 他来得早，没有点菜，只是安静地坐着，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街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 理智告诉他，不该再见花咏。 他应该转身离开，彻底切割，像对待所有背叛和伤害一样，把那些温暖迷惑人心的碎片连同欺骗本身，一起封存进记忆的暗角。 可是，做不到。 他去复查，医生只是简单轻微刺一下他都觉得疼痛，他实在不能想象，高敏感的enigma还抽取那么多信息素会是什么情形。 沈文琅告诉高途的那天，高途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晃了一下。 是震惊，更是来自疼痛。 那的确是欺骗的一部分、来自“花秘书”的关怀和援手，可这样不计代价、近乎自毁的付出。在另一个他看不见的战场上，为他最重要的人，赌上了更本源的东西。 高途无法将这两者简单地割裂开来——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和一个默默牺牲的恩人。它们矛盾地、却又真实地共存于花咏这个人身上，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冰冷与滚烫，算计与真心，诡谲与……某种近乎笨拙的赤诚。 因为实实在在的疼痛，会让一个人显出太多底色来。 这让高途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和疲惫。 恨不起来，又无法原谅。 想彻底划清界限，却又被那份沉甸甸的情义拽着，无法心安理得地转身。 所以，最后，高途来了。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高途抬头，整个人绷紧了些。 花咏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简单的米白色毛衣，外面搭了件深灰色的薄呢大衣，脸色依旧苍白，更衬得那双眼睛幽深如潭。他看起来……比那天哀求时，多了几分收拾过的体面，但也仅仅只是体面，肉眼可见的憔悴和小心翼翼还是掩不掉。 他看到高途，眼神也很复杂，不过最终，都化为了唇边自嘲的弧度。 “没想到，”花咏的声音有些低哑，他走到桌边，却没有立刻坐下，“我单独和你吃的第一顿饭，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目光落回高途的脸上，“我以为……你会一直不理我了。” “我也以为我会。”高途开口，声音是近乎认命的坦诚，“理智做到了。但心好像……做不到。”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做不到，就只能让自己……以心而论了。” “以心而论……”花咏轻声重复，这四个字像轻轻搔刮在他此时带着疮孔的心上，有些刺痛，又有些暖意。 他动作很轻地在高途对面缓缓坐下。 侍者悄无声息地过来，递上菜单。 花咏没接，只是看向高途。 高途眼神暗了暗，对侍者温声道，“拣你们的招牌菜，清淡些。谢谢。” 侍者退下，小小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沉默蔓延，不尴尬，却沉重。 “花咏，”高途终于再次开口，目光先落在桌面的木质纹理上，定了定，又才看向花咏，眼神里面带着认真和沉重，“虽然我现在……像一个乞丐在感谢国王，但这份感谢，是必须要由我传达到的。谢谢你。你为高晴的这份付出……我难以言表。” 高途说得很慢，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迂回的铺垫，只是最朴素，也最沉重的道谢。 可就是这种直接，让花咏心脏猛地一缩。 他想起了沈文琅当时的警告——高途会被这份恩情压垮，会是他一辈子的沉重负担和无法面对自己的痛苦。 沈文琅说对了，此刻的高途，就像是一个快要被海水淹没的人，挣扎着浮出水面，只为对他说一句“谢谢”。 这份感谢，不是通往原谅的桥梁，而是另一座更沉重的大山，压在了他们之间，也压在了高途自己的心上。 花咏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还有难以言喻的酸楚。他一方面为高途此刻的为难和痛苦感到难过，另一方面，心底深处又不可抑制地涌起一丝卑劣的庆幸——幸好，高晴没事，高途没有失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这种矛盾的情绪撕扯着花咏，让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苦涩。 “好。”花咏听到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这谢谢，我收下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描摹着高途清瘦的轮廓和眼底的疲惫，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近乎温柔的辩解，“高途，咱俩不一定谁是国王谁是乞丐。你的谢意，我收到了。很……珍贵。” 高途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怔了一下，随即那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下去一点。 “我想了很多感谢的方式，”高途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茫然的困惑，“好像……都不行。钱，资源，项目……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而其他的……”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花咏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心头微动，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闪过，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一种是……偶像剧里那种以身相许” 话一出口，花咏就后悔了。 太轻佻，也太不合时宜。 果然，高途猛地抬眼看他，那目光里有错愕，有被冒犯的薄怒。 “没有。”高途的声音冷了下来，斩钉截铁，“我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还算靠谱的，就是如何让实验室拿出高阶信息素修复方案。可我知道enigma的特殊性，也知道这需要绝对的保密。目前……我拿不出更好的方案。”他抿了抿唇，那抹倔强又浮现出来，“但我会努力的。天机生物有最好的实验室，我可以去研究，去找……” 花咏打断了他，“高途。你能约我吃这顿饭，能告诉我你的谢意，对我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其他的，交给时间吧。我的身体……会康复的。已经在调理了。” “如果……”高途的声音有些发颤，问出那个一直盘旋在心底，也是让他夜不能寐的问题，“如果这伤害……不可逆呢”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花咏，“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 这句话，说得有些艰难，却异常坚定。 这不是出于爱或责任，更像是一种他无法坐视有人因为他的亲人而付出无法挽回的代价，哪怕这个人是曾经欺骗他的花咏。 不会吗由一个omega对一个enigma说出来，带着不自量力，偏偏又是那样掷地有声。 他总是这样，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让人刮目相看，也让人沦陷，变得如此无可救药。 “高途，”花咏的声音有些哑，“你总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让我刮目相看。” 高途别开眼，大约也觉得这话有些霸道了，他脸上泛起层微红，语气却还是强硬的，“这是谢意里的‘意料之中’。与其他无关。” “我知道。”花咏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我已经找了人在调理，你放心。用的是绝对安全、合规的方式。” 高途看着花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他想问“真的吗”，想问“会不会很痛苦”，想问“需要我做什么”，但这些问题，似乎都越界了。 他们之间，现在只剩下“感谢”这唯一一条脆弱而狭窄的通道。 这沉默让花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明白高途的为难，也清楚自己那道“恩情”铸就的壁垒有多高。 高途的样子，突然让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躲在屋顶阴影里，看着别的孩子拆生日礼物，自己却连一份期待都不敢有的小男孩。 “高途，”花咏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语气，“如果你……特别想感谢我，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不如，送我十次礼物吧。” 高途诧异地抬眼。 花咏没有看他，目光投向窗外迷离的夜色，像是在对过去的自己说话。 “小时候，我很期待礼物，却没有人送我。后来长大了，自己去买……又总是觉得很别扭，好像那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收回目光，看向高途，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罕见又近乎孩子气的恳求，“以后，在某些突然的时刻——可能是你感到孤独的时候，可能是你想起我的时候，也可能是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心里这份谢意和别扭的时候——你就送我一个礼物。就像今天这样。” “今天”高途不解。 “对，就像今天。”花咏的嘴角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你明明还没法原谅我，可能依旧讨厌我，心里乱成一团，没法跟任何人商量该如何感谢我这个麻烦的骗子。可最终，你还是决定来见我，亲口对我说出谢谢。这种时候……就很适合送这样的一件礼物。” 他看着高途微微睁大的眼睛，继续用那种平静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语气说，“不用是很贵重的东西，什么都好。那只是代表，在那一刻，你想起了我，并且……决定用这种方式，来安放你心里那份无法安放的情绪。高途，我也是很骄傲的人，如果不是沈文琅多此一举，我绝对会把这件事埋藏到天荒地老。可是没有如果，那就这样吧，行吗” 高途完全愣住了。他没想到花咏会提出这样一个……古怪、卑微、却又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所有纠结的请求。 这是一种索取，更像是一种解围，甚至，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处理这段混乱关系的解决方案。 “你不用否认，”花咏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洞察，也有淡淡的悲哀，“你忘记了，我是很小时候就隐身在人群中，靠观察和伪装活下来的人。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很需要这样一个出口。而我，”他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也真的很想……收到来自你的礼物。哪怕，只是作为你谢意和困扰的载体。” 高途沉默了。 十次礼物吗 高途低下头，花咏说得对，他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出口。否则，这份沉甸甸的感谢，这份无法消解的心结，会一直堵在那里，让他无法真正向前走。 可这么样的疼痛，十次礼物 “高途，因为我，我们之间现在太复杂难言了，就算是暂时封存进一个具象化仪式里的方法。它不承诺原谅，不预设未来，只是承载你的感谢，也承载我的等待。” 侍者进来上菜，温热食物的香气淡淡飘散。 高途终于抬起头，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好。但是关于信息素恢复的事，我需要知道进程。” 第一个字，就让花咏一直悬着的心，悄然落回原处，随即又被一种更汹涌的，混合着心酸与微茫希望的情绪淹没。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菜要趁热吃。”花咏说，语气寻常得仿佛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的朋友，在进行一次普通的见面。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这顿简单至极的晚餐。 窗外，城市的灯火越来越密，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 这或许不是和解的开始，但至少，是一个暂停。 在谎言与真相、伤害与拯救、怨恨与感激交织的废墟上，他们找到了一个暂时共存的方式——以十次不知何时会送出、为何物、代表何种心绪的礼物为约。 可这对于花咏来说，这已是他能想象到的最接近阳光下的跟随的起点了。 他不再奢求更多，只是安静地，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礼物时刻”。 那将是他贫瘠人生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属于他的礼物。 来自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