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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砚舟走出贡院侧门时,天光正好。他没回头,也没看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只把袖中草稿折好塞进贴身衣袋。昨夜《将进酒》浮现心头,他知道这诗不能轻易出口,得等个更合适的时机。 可他也清楚,赵氏不会给他等下去的机会。 果然,阿福一大早就候在巷口,脸色发白:“少爷,船……船已经备好了,就等您上路去州试。” “谁安排的” “是后院刘嫂子找的,说是老张的船,跑水路最稳当。” 陈砚舟点点头,没多问。他知道老张是谁——村口那个常年撑船送人过江的老船夫,手上茧子厚得能刮下一层皮。但这个人,从来不接远途单。 他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到了码头,江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老张站在船头,低头搓着手,眼神飘忽不定。见陈砚舟来了,勉强挤出个笑:“陈公子,这边请。” 陈砚舟不动声色地上了船。脚刚踩上甲板,脑中那本《唐诗三百首》忽然轻轻一震。 一页泛黄纸张缓缓翻动,一行字浮现出来: “船危心不危,智破千层浪。” 声音不大,却像有人在他耳边敲了下铜钟。他脑子一清,所有细节瞬间串联起来。 老张的手明明粗糙不堪,指甲缝却干净得过分,像是特意洗过;他说话时总避开视线,呼吸急促,额角还有细汗;再看这船——舱底木板潮湿发霉,明显久未检修,若是撞上暗礁,撑不过半刻就会进水沉没。 最奇怪的是舵位。主航道明明在东侧,这船却悄悄往西偏了三寸,正朝着冰山区边缘滑去。 陈砚舟心里有数了。 这是要让他“意外落水”,再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条江里。 他没声张,拎着包袱进了号舍。屋子小,一张床、一张桌,墙角堆着些杂物。他放下东西,假装整理衣物,实则眼角一直扫着门外动静。 老张送完行李就下了船,和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人递了个小布包过去。老张接了,迅速塞进怀里,转身回舱。 陈砚舟冷笑一声。 果然是收了钱办事。 他坐在桌前,取出笔墨纸砚摆好,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本《论语》翻看。外人看来他在温书备考,其实手指早已摸到床底——那里有一支闲置的木桨,被他趁刚才整理床铺时悄悄拖了进来,藏在床板下方。 桨柄有点糙,但他握得很稳。 他知道,这一趟不会太平。 傍晚,船启航了。江面雾气渐起,两岸灯火稀疏。陈砚舟靠在窗边,看着水流方向。船走得慢,但偏航的角度越来越明显。 他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讲过,这片水域冬天常有浮冰,夜里看不见,一旦撞上,船底会被划开大口子。若再遇上暗流,整艘船都能被吞下去。 偏偏这种时候,船上连个备用救生筏都没有。 他合上书,起身去了货舱一趟。回来时顺手拎了块厚木板,塞进床底,压在木桨旁边。又把随身带的干粮和水囊挪到高处,贴墙放好。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坐下,提笔写了几行字,又停下。 他知道赵氏此刻一定在等消息。 果然,十里外的陈家后院,赵氏正坐在佛堂里捻着佛珠。一个小丫头蹲在门口,低声汇报:“船走了,老张说一切按计划来,今晚子时前能进冰区。” 赵氏嘴角一扬,眼皮都没抬:“好。等他死了,就说溺水失踪,查无可查。”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陈砚舟啊陈砚舟,你不是聪明吗这一回,我看你怎么活命。” 她说完,把佛珠往桌上一放,起身走到镜前。铜镜映出她涂着胭脂的脸,眼角有些细纹,可眼神亮得吓人。 “等田产归我儿子,你爹也管不了我了。”她轻声说,“你娘当年抢了我的位置,现在轮到我让你儿子葬身鱼腹。” 她笑了,转身走出佛堂,裙摆扫过门槛。 而此时,江上已入夜。 陈砚舟躺在床铺上,闭着眼,耳朵却竖着听外面动静。风声、水声、船板吱呀声,还有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他知道老张今晚一定会动手。 要么是凿船,要么是直接推他下水。 他不急。他有的是时间等。 半夜,船身突然晃了一下。 他立刻睁眼坐起,抓起床底的木桨握在手里。外面传来一阵低语,是老张和另一个人在说话。 “真要现在动手”是老张的声音,带着抖。 “不然等他考完回来再杀”另一个男声冷哼,“赵夫人给了银子,就得办成事。你只管把船往冰堆里开,剩下的交给我。” “可……可要是被人发现……” “发现这江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再说,就算发现了,一个寒门书生死在赴考路上,谁替他伸冤” 陈砚舟听着,手指慢慢收紧。 原来是赵氏买通了人,不仅要沉船,还要有人亲自下手。 他没动。现在冲出去没用,反而打草惊蛇。他得等最佳时机。 他把木桨横放在腿上,另一只手摸出怀里的纸笔,快速写下几个字:“若我失联,查码头灰衣人。” 写完,他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鞋垫夹层。 然后他躺回去,假装还在睡。 船继续前行,水声越来越大。他感觉到船身开始轻微震动,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 冰区到了。 他睁开眼,盯着屋顶。 该来的总会来。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脚步声逼近,门把手轻轻转动。 陈砚舟屏住呼吸,右手握紧木桨,左手悄悄移到枕下——那里藏着一把短刀,是他出发前特意准备的防身之物。 门开了。 一道黑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绳索。 “睡着了”那人低声问。 老张在后面答:“应该……是吧。” 黑影一步步走进来,弯腰就要去拉陈砚舟的脚踝。 就在他伸手的瞬间,陈砚舟猛地翻身坐起,手中木桨横扫而出! “砰!” 一桨砸在对方手臂上,那人惨叫一声,绳索脱手落地。 “你!你没睡” 陈砚舟不答,顺势跃下床,一脚踢开对方,反手将木桨架在他脖子上。 “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疼得直抽气,却不肯开口。 老张在门口吓得直哆嗦:“陈公子,饶命!是赵夫人给的钱,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赵氏”陈砚舟冷笑,“她倒是舍得花钱。” 他低头看向被制住的人:“你是杀手还是打手” 那人咬牙不语。 陈砚舟也不逼,转头看向老张:“这船还能撑多久” “不……不敢说,冰层太密,再往前走,随时可能破裂……” “那就掉头。” “不行!”老张摇头,“赵夫人说了,不到地方不能回头,否则……否则就告发我私藏赃物!” 陈砚舟眯起眼。 原来不止一个把柄捏在赵氏手里。 他想了想,松开木桨,把两人赶到角落,用绳索反绑了双手双脚。 “你们老实待着,别耍花样。”他说,“等天亮,自然有人来接应。” 说完,他拿起木桨,走向舵位。 江风呼啸,雾气弥漫。他站在船尾,一手握桨,一手扶舵,用力将方向往主航道扳。 船身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在抗拒他的操作。 但他不管。 他知道,只要撑到天亮,就有机会活命。 而此刻,赵氏正坐在灯下,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她以为,此刻的陈砚舟早已葬身江底。 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向陈父哭诉“可怜的孩子,赴考途中不幸遇难”。 她抿了一口茶,嘴角微扬。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那艘摇摇欲坠的船上,陈砚舟正握着木桨,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