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断桅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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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心已定，便是斩断退路之时。 楚青天在冰棺前静立了整整一夜，如同化为一尊沉默的礁石，任由悲恸与怒焰在体内奔流、碰撞、最终沉淀为冰冷坚硬的基石。当窗外天际泛起一丝冰冷的鱼肚白，风雪稍歇，他眼中最后一点摇摆也已消失殆尽，只剩下近乎冷酷的清明。 第一件事，是处理父亲的后事。 天刚蒙蒙亮，他便出了门。凛冬的清晨，寒气刺骨，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扫街老人佝偻的身影和竹扫帚刮过地面的单调声响。他先去了镇上的殡仪馆，敲开了负责人睡眼惺忪的房门。 “火化。最快的时间。”楚青天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递过去相关文件和费用。 负责人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一夜之间似乎脱胎换骨的年轻人，那双眼睛里蕴含的东西让他把到了嘴边的惯例安慰话语又咽了回去，只是讷讷地点头：“哎，好，好……今天上午就能安排。” “骨灰盒，要最普通的。”楚青天补充道。 从殡仪馆出来，他拐进了隔壁那条巷子，一家不起眼的五金店刚卸下门板。他买了一把崭新的、钢口极好的消防斧。 回到家，他开始清理父亲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那件旧军装和军功章，他用一块干净的厚布仔细包好，连同那本相册和隐藏着秘密的手册、薄膜地图一起，放入自己的行军背包最底层。其余的一切——父亲穿过的毛衣、磨破的皮鞋、用了半管的牙膏、甚至那半袋没吃完的米……所有带着生活气息的痕迹，都被他面无表情地归拢到院子角落。 然后，他举起了那把消防斧。 冰冷的晨光下，斧刃闪烁着寒芒。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起斧落。 “咔嚓！” 父亲的藤椅被劈得四分五裂。 “哐当！” 老旧的书桌被砸开了膛，抽屉散落一地。 “噼里啪啦……” 碗柜碎裂，瓷片飞溅。 他像一个冷酷的拆解工，又像一个举行某种决绝仪式的大祭司，沉默而高效地摧毁着这个家里一切属于过去的、温情的、牵绊的印记。每一声碎裂，都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都将那条名为“回头”的路斩得更碎一分。炭火的余烬被扬起，在清冷的空气中纷飞，如同祭奠的纸钱。 最后，他提起一桶汽油，均匀地泼洒在那堆废墟上。划着一根火柴，屈指弹出。 橘红色的火焰轰然腾起，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上升，扭曲了灰堤镇黎明惨淡的天空。冲天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明跃动炽烈，却暖不透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邻居被惊动，有人推开窗探头张望，看到院中默立凝望火堆的楚青天，那副冰冷决绝的模样，吓得又把头缩了回去，窃窃私语声在寒冷的空气里微弱地传播。 楚青天视若无睹。他转身回屋，拎出那只盛放着父亲骨灰的粗糙陶罐。没有仪式，没有哀乐，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只是抱着它，径直走向城外沧澜河的方向。 冰冻的河面宛如一条死去的巨蟒，沉默地匍匐在大地之上。他走到河心，选了一处父亲遗体被发现的区域下游。 放下陶罐，用斧背狠狠砸开坚硬的冰面。冰冷的河水冒着寒气涌上。他捧起一把把骨灰，沉默地、缓慢地撒入漆黑冰冷的河水之中。灰白色的粉末迅速被水流吞噬、带走，消失无踪。 “爸，这灰堤镇，这沧澜河，困了你一辈子。” “现在，你自由了。” “剩下的，交给我。” 他低声说着，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又像是在立下最重的誓言。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那座已然空荡、充斥着焦糊味和破碎感的家。从抽屉里找出房产证和相关文件。镇子小，没有正规的中介，他直接去了镇口那家兼营打印复印和杂货的小店，老板消息最是灵通。 “王叔，贴个告示。这房子，卖了。急售，价格低点无所谓，唯一要求，全款，一次性付清。” 他将房产证复印件和一把钥匙拍在柜台上。 胖胖的王叔惊得眼镜都滑到了鼻尖：“青天你……你这是干啥你爸刚走，你这就要卖房子以后回来住哪儿” “不回来了。”楚青天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麻烦您了。” 不等王叔再劝，他已转身离开。 他知道，消息会像风一样传开。用不了多久，那些早就觉得这老房子地段还不错的、或者想趁机压价占便宜的人，自然会找上门。他没时间精挑细选买主，越快拿到钱越好。 接下来的半天，他足不出户。坐在冰冷的堂屋里，唯一完好的矮凳上，就着冷水啃着干粮。他摊开那张从父亲勋章包里找到的薄膜地图，又翻出父亲那本记录着异常的手册，对照着一本破旧的地图册和从网上能找到的有限度的边境卫星图，仔细研究。 野人谷西侧裂隙……7-b标注点……境外管道走向…… 父亲潦草的字迹和那精细的微缩地图，在他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一幅危险而模糊的轮廓。 黑岩镇，坤沙，黑曜石，异常矿物，专业武装……这些词汇交织成一张深不见底的黑网。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那个无法之地的规则，需要知道从何处入手。 他想起父亲记录里提到的“被跟踪”，想起老周说的“生面孔”。灰堤镇，或许还有眼睛在暗中窥视。 下午，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旧衣服，戴上兜帽，从后院矮墙翻出，绕了几条小路，来到了镇子另一头一家烟雾缭绕、充斥着老旧电脑嗡嗡声的黑网吧。他选择最角落的机器，开机，打开了几个查询境外劳务、边境贸易的论坛，以及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本地聊天群组。 他谨慎地发帖、提问，用词模糊，只表示想去黑岩镇那边找点“快钱”门路，打听那边的情况，特别是“哪个老板生意大、好说话”。 回应寥寥，且大多不着边际。直到一条私聊信息弹了出来，头像是一个模糊的摩托车影子。 “想去黑岩捞食胆子不小。那边是沙皇的天下，规矩大过天。” 沙皇，显然指的是坤沙。 楚青天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沙皇主要做什么生意好接近吗” 对方回复很慢，透着谨慎：“什么都做。矿，木头，偶尔也帮人运点‘硬货’。他手下养着不少兵，凶得很。外围经常招人，不过多是干苦力，或者当炮灰。想接近核心难。除非你有硬路子，或者……不要命。” “招人什么地方” “镇子东头有个‘老瘸’开的车马店，算是个人市。去了报‘刀哥’介绍的，或许能给你碗饭吃。不过小子，提醒你，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去了就难回头了。” “谢了。”楚青天记下“老瘸车马店”、“刀哥”这几个关键词，干脆利落地下线、清除浏览记录、下机离开。 回到家里时，天色已再次暗了下来。王叔那边来了消息，有一个在邻县做建材生意的人，想在这边设个仓库，看中了房子位置，价格压得低，但愿意立刻付全款。 “可以。”楚青天没有任何犹豫，“明天上午，办手续。” 挂断电话，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行装。几套耐磨的衣物，那柄父亲的地质锤，一把多功能军刀，所有积蓄加上即将得到的房款，还有那半块冰冷的金属牌和薄膜地图——它们被用防水油布仔细包裹好，贴身藏在内袋里。 他环视这间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屋，四壁空空，只有火烧后的焦痕和斧劈的创口，空气中弥漫着冰冷和破败的气息。 这里，再无任何值得留恋之物。 明日之后，楚青天将从灰堤镇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怀着冰冷火焰、踏入边境深渊的复仇之魂。 夜风呼啸，仿佛在为他的远航奏响一 曲凄厉的号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