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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阿城破的消息,如同一声撼动九霄的惊雷,以比奔袭的孙策军更快的速度,裹挟着血腥与烟尘,狠狠劈入了看似平静的下邳城。 腊月廿三,小年。 下邳城中已隐隐有了几分年节的气氛,坊间飘着饴糖和炊饼的香气,顽童在巷陌间追逐嬉闹。 然而,楚侯府深处,那份属于权力核心的暖意,却被这份八百里加急军报带来的寒意瞬间驱散。 书房内,炭火依旧噼啪作响,陶应手中捏着那份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仓促间写就的军报。 他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冰封的审视。 他看得不快,每一个字都仿佛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重新演绎着曲阿城下的那场血战。 侍立在下方的贾诩与郭嘉,清晰地感受到了主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皆垂首默立,不敢打扰。 良久,陶应才缓缓将那份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绢帛放在案几上,指尖无意识地在“阵斩樊能”、“黄盖先登”、“刘繇北遁”等字眼上划过。 “好一个孙伯符……” 陶应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品味一坛烈酒。 “置之死地而后生。孤,倒是小觑了他的胆魄。” 他抬起眼,目光先落在贾诩身上:“文和,你怎么看” 贾诩微微躬身,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格外清晰:“主公,孙策此胜,如病虎出柙,虽伤犹猛。 其藉此大胜,已彻底打破檄文所构之困局,非但无损其威,反令其‘小霸王’之名更盛,江东惧其勇而疑其势者,恐多转而附之。 刘繇一败,丹阳郡精华之地尽归孙策,其实力已今非昔比,我等……失算了。” “失算” 陶应轻轻重复了一遍,不置可否,目光转向郭嘉。 “奉孝,你也认为孤失算了” 郭嘉脸上却不见多少沮丧,反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他略一拱手,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慵懒,却锋芒毕露: “主公,文和所言乃事实,然只见其一,未见其二。孙策此胜,是破局,亦是作茧!” “哦”陶应眉梢微挑。 “孙策虽胜,然其倾力一击,兵力折损必重,士卒疲敝已达极点。 其虽得丹阳,然西有刘表虎视眈眈,恨其据有荆南,东有吴郡严白虎、会稽王朗未附,此二人见孙策如此悍勇,岂能不惧 惧则必合纵以抗!孙策此刻,外强中干,看似威风八面,实则四面皆敌,其势如烈火烹油,盛极而衰之兆已现!” 郭嘉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此正是主公落子之良机! 先前檄文乃阳谋,意在困之,如今,当行阴谋,意在乱之,缓之!” 陶应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奉孝之意是……” “第一,明正典刑,再夺其名!” 郭嘉断然道,“刘繇虽败,然其扬州刺史之名尚在,请主公即刻以曹、刘二公之名,再发敕令,严厉申饬孙策擅杀朝廷命官(于糜、樊能)、逼走刺史(刘繇)之罪,将其牢牢钉在‘破坏纲纪、欺凌上官’的耻辱柱上! 此举并非为了立刻讨伐,而是让吴郡、会稽的士族豪强有继续抵抗孙策的大义名分!” “第二,暗遣精锐,乱其腹地!” 贾诩接口,声音冰冷。 “可令张绣将军,从其朔风营中遴选善于潜伏、精通刺探、能操吴语的凉州锐士,配以幽影堂向导,伪装成商队、流民,分批南下,潜入吴郡、会稽。 其任务并非作战,而是散播流言,离间严白虎、王朗与地方大族关系,夸大孙策之残暴,制造恐慌,必要时,可对孙策委任之官吏进行暗杀,或焚其粮草! 总之,务必要让孙策无法顺利消化丹阳,更无法迅速东进,将其拖在整合内部的泥潭之中!” “第三,稳坐钓台,以静制动。” 陶应总结道,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一切的淡然笑容。 “孙策气势正盛,锋芒毕露,孤暂避其锋,待其与严白虎、王朗纠缠不休,兵力财力消耗殆尽之时,再寻机或抚或剿,皆由孤定。” 他看向郭嘉:“奉孝,这第二封敕令,便由你与文若共同草拟,用词需严厉,但底线要清晰,绝口不提孤会出兵,只强调道义与法统。” “嘉明白。” 郭嘉躬身领命。 “文和,潜入江东之事,由你全权负责,与陈舟密切配合。” “诩,领命。” 两位顶尖谋士领命而去,书房内重归寂静。 陶应独自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以及庭院中那几株在寒风中顽强挺立的枯树。 “孙伯符,你送了孤一份厚礼,孤若不回敬,倒显得失礼了。” 他低声自语。 “且让你再猖狂些时日。待青州稳固,幽并归心,你这江东……迟早是孤囊中之物。” 两日后,太学,兰台精舍。 这里是蔡邕等大儒授课、藏书之所,亦是安置孙权及其少量随从的住处。 院落清幽,陈设雅致,若非门外若有若无的守卫,几乎让人忘记这是一处软禁之所。 窗外细雪飘洒,室内炭火温暖。孙权跪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一卷《左传》,目光却有些游离。 他来到下邳已有些时日,最初的惶恐与不安,在陶应表面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实质上的严密监控下,逐渐沉淀为一种深沉的静默。 脚步声在廊外响起,轻柔而规律。 随即,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寒气卷入,随之而来的是一位清瘦俊雅的少年,正是诸葛亮。 他手中捧着几卷新抄录的竹简,肩头还落着未及拍去的雪籽。 “仲谋,未曾打扰吧” 诸葛亮的声音清朗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蔡公今日讲授《尚书》之《洪范》篇,我见你未至,便将笔记与几卷参考注疏抄录了一份,与你送来。” 孙权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迅速起身。 脸上露出符合他年龄的、略带腼腆的笑容:“有劳诸葛兄挂念,权感激不尽。 只是……昨夜偶感风寒,头有些沉,故未前往听讲。” 他这话半真半假,身体不适是假,心绪不宁、不愿在人前露面是真。 曲阿大败的消息,他虽被刻意隐瞒,但通过侍从只言片语的交谈和府中气氛的微妙变化,他已隐约猜到兄长在江东恐怕是出了大事,而且是极不好的事。 诸葛亮仿佛全然未觉,将竹简轻轻放在孙权案上,关切道:“原来如此。初至北地,水土不服也是常事,仲谋还需好生将养。” 他自然地在一旁坐下,目光扫过孙权面前那卷《左传》,笑道。 “在看宣公二年‘晋灵公不君’可是对赵盾之遭遇有所感” 孙权心中微动,他知道诸葛亮聪慧,此问或许意有所指。 他谨慎地答道:“只是随意翻看。赵盾执政,虽一心为公,然终不免君疑臣谤,身陷窘境,令人扼腕。” “是啊。”诸葛亮轻叹一声,目光清澈地看着孙权。 “其时晋灵公昏聩,赵盾若一味退让,则国将不国,若行废立,则背负弑君恶名。进退维谷,确是为难。可见身处乱世,即便秉持公心,也难免步履维艰,更何况……” 他话语微微一顿,似是无意地转开了话题:“不过,蔡公常言,读史可知兴替,明得失。 昔日霸王项羽,巨鹿一战破釜沉舟,威震诸侯,然刚愎自用,终有垓下之围。 可见一时之胜负,未必能定千秋之业。唯有韬光养晦,静待时机,方是长久之道。” 孙权的心猛地一跳。 诸葛亮这番话,看似在论史,却句句仿佛敲在他的心坎上。 “一时之胜负”、“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他是在暗示什么 是在安慰自己兄长的失败只是暂时的,劝自己要隐忍 还是……这本身就是陶应借他之口,来试探和敲打自己 他不敢深想,只能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翻涌的情绪,低声道:“诸葛兄高见,权受教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侍卫恭敬的问候声:“君侯!” 书房的门被推开,陶应披着一件玄色大氅,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 “仲谋,孔明,都在啊。”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孙权略显苍白的脸上。 “听闻仲谋身体不适,可曾唤医官来看过” 孙权连忙起身行礼:“劳君侯挂心,只是小恙,不敢惊动医官。” “那就好。” 陶应点点头,仿佛随口提起般,语气轻松地说道。 “方才接到江东军报,你兄长伯符,在曲阿打了一场大胜仗,阵斩刘繇麾下大将,连克坚城,真是勇猛过人,可喜可贺啊!” 轰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孙权耳边炸响! 不是大败是大胜! 阵斩敌将,连克坚城!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他稚嫩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陶应,想从对方脸上看出这话是真是假,是讽刺还是安慰。 然而,陶应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端倪。 一旁的诸葛亮,也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赞叹:“孙讨逆真乃当世虎将!” 陶应意味深长地看了孙权一眼,将他那一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却并不点破,只是笑道:“是啊,虎兄无犬弟。 仲谋,你有个好兄长,更需努力进学,莫要坠了孙氏威名。 好了,你们继续读书吧,孤还有事。” 说完,他转身便走,如同来时一般突然。 书房内,重归寂静。 炭火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孙权依旧僵立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奔流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耳膜。 狂喜、疑惑、担忧、警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兄长大胜的消息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陶应为何要亲自来告诉他 是为了示好还是为了……警告 他下意识地看向诸葛亮,却见对方已经重新坐回席上,神色平静地翻看着那卷《洪范》注疏,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消息,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 然而,在诸葛亮低垂的眼睑下,那深邃的眸子里,正飞速地闪过无数思量。 他在评估孙权刚才的反应,评估这个消息对这位质子心态的影响,也在思考陶应此举背后更深层的用意。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洁白冰冷的雪花,覆盖了亭台楼阁,也掩盖了这小小精舍之下,汹涌的暗流与无声的较量。 孙策在江东点燃的烽火,其光芒与热量,已悄然映到了这下邳城中,照出了两个少年截然不同,却又注定交织的命运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