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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 空气中的年味儿似乎被连日来的风波冲淡了不少，但平安村上空零星响起的爆竹声，还是给这片银装素裹的土地增添了几分节日的生气。 牛家院子里，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小凤儿正按照爷爷的要求，手持那杆白蜡木长枪，一丝不苟地练习着“潜龙出渊”、“游龙惊风”、“狂龙摆尾”三式。 他的动作比起前几日，少了几分生涩，多了几分圆转自如的意味，枪尖划破空气，带着隐隐的风雷之声。 经历了绑架与夜探的惊险，他练习得更加刻苦，眼神也愈发沉静锐利。 牛天扬坐在屋檐下的马扎上，手里拿着旱烟袋，却没有点燃，只是眯着眼看着孙儿练功。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偶尔微微颔首，显露出对孙儿进步的认可。 怀里的那本蓝皮账册，像一块冰冷的铁，时刻提醒着他潜在的危机，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尽快提升凤儿实力的决心。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女娃声音： “凤儿弟弟！牛爷爷！” 小凤儿闻声收势，转头望去，只见刘彩盈穿着一身半新的红棉袄，围着厚厚的围巾，小脸冻得通红，眼眶也是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快步跑了进来。 她身后并没有跟着顺平镖局的大人。 “彩盈姐”小凤儿有些意外，放下长枪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牛天扬也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姑娘。 刘彩盈跑到近前，看着小凤儿，又看了看牛爷爷，嘴唇翕动了几下，还没说话，眼泪就先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彩盈，莫哭，慢慢说。”牛天扬的声音难得地温和了一些。 刘彩盈用袖子用力抹了把眼泪，抽噎着说：“牛爷爷，凤儿弟弟……我……我们镖局，要走了……今天就走……” “走了”小凤儿愣住了，“去哪儿为什么这么急” “爹爹说……说这里不安全了。”彩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上次鲜卑人的事情，虽然阿依玛公主保证了，但爹爹心里还是不踏实。而且……而且最近孙员外他们又老是找麻烦，爹爹说，青龙县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他在南方联系好了新的镖路和落脚的地方，决定举家南迁……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下午……下午就要动身了……” 她越说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 对她而言，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离开熟悉的伙伴，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南方，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舍。 而最舍不得的，就是眼前这个总被人叫做“小疯子”，却在她心里占据着特殊位置的弟弟。 小凤儿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隐约明白“南迁”意味着什么。那可能是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他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很难受。他想起了彩盈姐一次次帮他赶走欺负他的村童，想起了她偷偷塞给他的糖果，想起了在擎天树下一起玩耍的时光…… 牛天扬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刘顺平的决定，在他意料之中。 经历过生死危机，又看清了本地豪强与官府勾结的嘴脸，任何一个有能力的家族，都会选择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对于顺平镖局来说，未必不是一条生路。 “你爹……是个明白人。”牛天扬缓缓说道，“南方繁华，机会也多。去了那边，好好过日子。” 刘彩盈用力点头，又摇摇头，哭着说：“可是……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凤儿弟弟，舍不得牛爷爷，舍不得这里……” 小凤儿走到她面前，仰着头看着哭泣的姐姐，心里酸涩，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他伸出手，想去拉彩盈的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最后只是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学着爷爷的语气安慰道：“彩盈姐，你别哭……南方……南方听说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好看的花……你去了，肯定会喜欢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安慰，彩盈哭得更凶了。 哭了半晌，彩盈才渐渐止住悲声。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巧的、用红绳编织的物件。 那是一个平安结，编织得不算特别精致，却看得出十分用心，红色的丝绳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 “凤儿弟弟，”彩盈将平安结递到小凤儿面前，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认真，“这个……这个是我自己编的平安结。送给你。” 小凤儿怔怔地看着那个红色的结，没有立刻去接。 彩盈见他不动，有些着急，直接把平安结塞到了他的手里，小手冰凉。 “你拿着！一定要拿着！”她看着小凤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好好听牛爷爷的话，好好练功，不要再让别人欺负你……还有，不许忘了我！” 小凤儿握着手心里那个还带着彩盈体温的平安结，感觉那小小的结像一团火，烫得他手心发颤。 他抬起头，看着彩盈红红的、满是期待和不舍的眼睛，重重点头：“嗯！我不会忘！彩盈姐，我……我以后一定会去南方找你！” 这是他给出的承诺，一个七岁孩子所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彩盈听到这句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带着泪花的笑容，如同雨后的彩虹，短暂却绚烂。“好！我等你！你一定要来！” 她又转向牛天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牛爷爷，多谢您和凤儿弟弟的救命之恩！彩盈……彩盈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一定要保重！” 牛天扬看着眼前这两个孩子，目光复杂。他点了点头：“一路顺风。” 彩盈再次深深地看了小凤儿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猛地转身，跑出了院子。 那红色的身影在雪地中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村道的拐角。 小凤儿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平安结，望着彩盈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咽声，显得格外空寂。 牛天扬走到孙儿身边，大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他能感受到孩子身体的微微颤抖。 “人生聚散，本是常事。”牛天扬的声音低沉而平静，“记住今日离别之味，记住你许下的承诺。他日若能重逢，方知此刻情谊之珍贵。” 小凤儿仰起头，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执拗。 “爷爷，我会变得很强很强！强到没有人能再欺负我和我在意的人！强到无论彩盈姐在哪里，我都能找到她！” 牛天扬看着孙儿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经历离别与磨难后，淬炼出的成长之光。他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路，终究要一个人走。有些担子，终究要自己扛起来。 远处的爆竹声又零星地响了几下，像是在为一段青梅竹马的时光送行，也像是在为一个少年崭新篇章的开启，奏响序曲。 小凤儿将那个红色的平安结，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贴肉放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暖的痕迹，和一个沉甸甸的约定。 他重新拿起了那杆白蜡木长枪，走到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气，再次拉开了架势。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沉稳，更加有力，眼神也更加专注。 枪风呼啸，仿佛要将所有的离愁别绪和不甘，都融入这凛冽的寒风与凌厉的枪法之中。 他知道，彩盈姐走了，但生活还要继续。 孙员外和姜麻子的威胁并未解除，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或许还在窥伺。 他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 牛天扬站在屋檐下，看着孙儿挥汗如雨的身影，又看了看怀中那本冰冷的账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风波只是暂息，而非平息。 在下一场风暴来临之前，他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夕阳的余晖将雪地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也将少年舞枪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那身影里，有离别的伤感，有成长的阵痛，更有一种破土而出的、不容忽视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