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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与内心的焦灼中缓慢流逝。李正峰埋首于浩如烟海的信访材料中，像一名耐心的考古学家，在泥沙中筛选着可能存在的碎片。这项工作进展缓慢，且大多时候一无所获，那些材料更多反映的是基层治理的困境和个体命运的无奈，与他追查的巨鳄似乎相去甚远。 挫败感如同潮湿的霉菌，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悄然滋生。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徒劳，是否只是在用这种无效的忙碌来麻痹自己。窗外，市局大院里的玉兰花开了又谢，时光的流逝无声地提醒着他正在被边缘化的事实。 这天傍晚，他加班整理最后几份材料，准备锁门离开。就在他拿起一份来自河阳县、标题为《关于盘山镇石垭村村民李老栓失踪情况的再次申诉》的信件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李老栓！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他迅速坐下，几乎是颤抖着拆开了这封字迹歪扭、饱含血泪的申诉信。写信人是李老栓的儿子李建国。信中除了重复叙述李老栓失踪前后的细节和对官方“走失”结论的悲愤质疑外，在信的末尾，李建国用几乎力透纸背的笔力，写下了一段看似与失踪案无关，却让李正峰心跳骤然加速的话： “…镇上胡三强那伙人，以前就横行霸道，强占村里的山地、沙场，说是要搞什么‘旅游开发’，其实就是挖沙卖钱！我爹为这个跟他们吵过好几次，他们还威胁过我爹！后来那条‘富民路’修过来，他们更是变本加厉，晚上用大车从黑石河拉沙子石子，弄得乌烟瘴气，路都压坏了也没人管！我怀疑我爹出事，就是因为他知道太多他们干的坏事！青天大老爷，求你们查查胡三强，查查他们到底在盘山镇干了些什么啊！” 盘山镇！黑石河！沙场！旅游开发！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几块关键的拼图，瞬间与李正峰脑海中之前掌握的碎片信息连接了起来！ 他猛地想起，之前赵晓颖和石勇都提到过，胡三强的人夜间往废弃石灰窑运送劣质材料。而黑石河，正是流经盘山镇，河沙质量低劣、含泥量极高的那条河！胡三强利用“旅游开发”的名义强占山地沙场，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就近获取廉价的、不合格的沙石原料，用于“富民路”等工程，以次充好，牟取暴利！ 这不仅仅是为了省钱，这背后很可能还牵扯到非法采矿、破坏环境、以及通过虚报沙石方量来套取工程资金等一系列更为严重的犯罪！ 李老栓的失踪，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富民路”的质量问题，更可能是因为他触及了胡三强团伙在盘山镇非法开采、破坏环境的黑幕！这或许才是导致他被灭口的更深层原因！ 这个发现让李正峰激动得几乎要喊出声来！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无边黑暗中摸索了太久，终于看到了一线微光！这线光虽然微弱，却清晰地指向了一个尚未被专案组深入挖掘的犯罪领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这条线索至关重要，但他现在身处信访办，行动受限，如何将这条线索安全、有效地传递出去直接去找韩博风险太大，他不能保证自己离开市局大楼不会被监视。 他需要一种更隐蔽的方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厚厚一摞信访材料上。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开始撰写一份特殊的“信访情况摘要”。他并没有直接提及李老栓案和盘山镇沙场，而是将李建国的申诉，与其他几份看似毫不相干的、反映不同区域环境破坏、非法采矿、村霸恶势力等问题的信访件，进行了“归类整理”。 在摘要中，他“客观”地罗列了这些投诉反映的共性问题：某些地方存在以“开发”为名，行非法采矿、破坏环境之实的现象；存在基层恶势力垄断资源、欺压百姓的问题；以及部分投诉处理不力，可能存在保护伞等情况。他将这份摘要，混在其他几份常规的信访周报中，准备按正常流程，上报给局办公室和分管局领导。 他知道，这份混在大量普通信息中的摘要，很可能被当做无关紧要的官样文章，被王守成之流直接忽略。但他赌的是，专案组或许有渠道能够接触到这些看似不敏感的日常政务信息，并从中敏锐地捕捉到有价值的情报。这是一种极其间接、成功率很低的信息传递方式，但却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尝试。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李正峰锁好办公室的门，走在空无一人的市局大院中。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寒意，但他心中却燃着一团火。那绝望中的一丝光亮，虽然渺茫，却给了他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方向。 他不知道这份“摘要”最终能否到达该到的人手中，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尝试。正如石勇常说的，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哪怕希望渺茫。 … 几天后，省公安厅临时指挥中心。 一名负责情报汇总分析的年轻警员，在例行浏览清州市局报送的各类非涉密政务信息时，注意到了那份混在信访周报里的“情况摘要”。起初他并未在意，但当他看到摘要中提到的“盘山镇”、“非法采矿”、“环境破坏”、“村霸恶势力”等关键词，并与脑海中正在侦办的清州案、特别是胡三强团伙的背景联系起来时，他的职业敏感度立刻被触发了。 他立刻将这份摘要标记出来，上报给了他的直接领导，随后这份摘要被迅速呈送到了韩博的案头。 韩博仔细阅读着这份看似平常的摘要，当他的目光扫过“盘山镇”、“黑石河”、“沙场”等字眼，并结合李正峰目前的处境时，他立刻就明白了！ 这不是一份普通的信访汇总！这是李正峰在极度困难的条件下，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向他们传递的重要线索！他在告诉他们，胡三强团伙的罪行，远不止“富民路”质量问题和谋杀，还涉及非法采矿、破坏环境，而李老栓的失踪，很可能与此直接相关！ “好你个李正峰！”韩博忍不住拍案叫绝，眼中充满了赞赏和一丝心疼，“都被发配到信访办了，还能从故纸堆里挖出这么关键的线索！真是难为你了！” 他立刻下令：“立刻组织力量，秘密调查盘山镇黑石河流域的沙场情况，特别是胡三强团伙以‘旅游开发’为名强占、非法开采的情况！同时，重新梳理李老栓失踪案，重点调查其失踪前是否与沙场纠纷、环境举报等行为有关！” 一条全新的、极具价值的调查方向，因为李正峰在绝望中捕捉到的那一丝光亮，被迅速开辟出来。清州案的调查，在看似陷入僵局之时，因为一个身处逆境的警察的坚守与智慧，再次迎来了突破的契机。
